冯志
待完善 《冯至介绍》:冯至(1905.9.17—1993.2.22),原名冯承植,字君培。现代诗人、翻译家、教授。直隶涿州(今河北涿县)人。1921年考入北京大学德文系,1923年后受到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开始发表新诗。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1927年4月出版第一部诗集《昨日之歌》,1929年8月出版第二部诗集《北游及其他》,记录自己大学毕业后的哈尔滨教书生活。1930年冯至与废名合编《骆驼草》周刊。同年赴德国留学专攻德国文学,兼修美术史和哲学。其间受到德语诗人里尔克的影响。五年后获得海德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返回战时偏安的昆明任教于西南联大任外语系教授。1941年他创作了一组后来结集为《十四行集》的诗作,影响甚大。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曾任西南联大、北大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作协副主席等职。1987年获联邦德国大十字勋章和国际文化艺术交流中心艺术奖。著有诗集《昨日之歌》、《十四行集》、《十年诗抄》、《冯至诗选》和《立斜阳集》,散文集《山水》、《东欧杂记》等,历史小说《伍子胥》,传记《杜甫传》,译著有《海涅诗选》、《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等。 《冯至的成名作》:
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冰冷地没有言语——
姑娘,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莫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伴侣,
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
它在想着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潜潜走过;
为我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1926年 《吹箫人的故事》
我唱这段故事,
请大家不要悲伤,
因为这里只唱到
一个团圆的收场。
一
在古代西方的高山,
有一座洞宇森森;
一个健壮的青年
在洞中居隐。
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独自登上山腰;
身穿着一件布衣,
还带着一枝洞箫。
他望那深深的山谷,
也不知望了多少天,
更辨不清春夏秋冬,
四季的果子常新鲜。
四围好像在睡眠,
他忘却山外的人间。
有时也登上最高峰,
只望见云幕重重。
三十天才有一次,
若是那新月弯弯;
若是那松间翕萃,
把芬芳的冷调轻弹;
若是那夜深静悄,
小溪的细语低低;
若是那树枝风寂,
鸟儿的梦境迷离;
他的心境平和,
他的情怀恬淡,
他吹他的洞箫,
不带一些哀怨。
一夜他已有几分睡意,
浓云将洞口封闭,
他心中忐忑不安,
这境界他不曾经验。
如水的月光,
尽被浓云遮住,
他辗转枕席,
总是不能入睡。
他顺手拿起洞箫,
无心地慢慢吹起,
为什么今夜的调儿,
含着另样的情绪?
一样的小溪细语,
一样的松间翕萃,
为什么他的眼中,
渐渐含满了清泪?
谁把他的心扉轻叩,
可有人与他合奏?
箫声异乎平素,
不像平素的那样质朴。
二
第二天的早晨,
他好像着了疯癫,
他吹着箫,披着布衫,
奔向喧杂的人间。
箫离不开他的唇边,
眼前飘荡着昨夜的幻像,
银灰的云里烘托着
一个吹箫的女郎。
乌发与云层深处,
不能仔细区分;
浅色的衣裙,
又仿佛微薄的浮云。
她好像是云中的仙女,
却含有人间的情绪;
他紧握着他的洞箫,
他要到人间将她寻找!
眼看着过了一年,
可是在他的箫声里
渐渐失去山里的清幽
和松间的风趣。
他走过无数的市廛,
他走过无数的村镇,
看见不少的吹箫少女,
却都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在古庙里的松树下,
有一座印月的池塘,
他暂时忘去他的寻求,
又感到一年前的清爽。
心境恢复平淡,
箫声也随着和缓,
可是楼上谁家女
正在朦胧欲睡?
在这里停留了三天,
该计算明日何处去;
啊,烟气氤氲中,
一缕缕是什么声息?
楼上窗内的影儿,
是一个窈窕的少女,
她对谁抒发幽思,
诉说她的衷曲?
他仿佛又看到
一年前云中的幻像,
他哪能自主,
洞箫不往唇边轻放?
月光把他俩的箫声
溶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深闺与深山的情意
乱纷纷织在一起。
三
流浪无归的青年
哪能娶豪门的娇女?
任凭妈妈怎样慈爱,
严厉的爹爹也难允许。
他俩日夜焦思,
为他俩的愿望努力,
夜夜吹箫的时节,
魂灵儿早合在一起。
今夜为何听不见
楼上的箫声?
他望那座楼窗,
也不见孤悄的人影。
父母才有些活意,
无奈她又病不能起;
药饵俱都无效,
更没有气力吹箫。
梦里洞箫向他说,
「我能医治人间的重病;
因为在我的腔子里,
蕴藏着你的精灵。」
他醒来没有迟疑,
把洞箫劈作两半,
煮成一碗药汤,
送到那病人的床畔。
父母感谢他的厚意,
允许了他们的愿望。
明月依旧团圆,
照着并肩的人儿一双。
啊,月下的人儿一双,
箫已有一枝消亡。
人虽是正在欣欢,
她的洞箫却不胜孤单。
他吹她的洞箫,
总是不能如意;
他思念起他自己的,
感到难言的悲戚。
「假如我的洞箫还在,
天堂的门一定大开,
无数仙女为我们
掷花舞蹈齐来。」
他深切的伤悲,
怎能够向她说明;
后来终于积成了
难于医治的重病。
她最后把她的箫,
也当作惟一的灵药──
完成了她的爱情,
拯救了他的生命。
声 尾
我不能继续歌唱
他们的生活后来怎样。
但愿他们得到一对新箫,
把箫声吹得更为嘹亮。
《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呵,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的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象一只绯红的花朵。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
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
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
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
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
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我们有时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我们有时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像那窗外的原野,
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
一棵树、一闪湖光、它一望无际
藏着忘却的过去、隐约的将来。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联,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长、我们的忧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
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 《我是一条小河》
我是一条小河,
我无心由你的身旁绕过──
你无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儿
投入了我软软的柔波
我流过一座森林,
柔波便荡荡地,
把那些碧翠的叶影儿,
裁剪成你的裙裳。
我流过一座花丛,
柔波便粼粼地,
把那些凄艳的花影儿,
编织成你的花冠。
无奈呀,我终于流入了,
流入了那无情的大海──
海上的风又厉,浪又狂,
吹折了花冠,击碎了裙裳!
我也随着海潮飘漾,
飘漾到无边的地方──
你那彩霞般的影儿,
也和幻散了的彩霞一样! 《原野的小路》
你说,你最爱看这原野里
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
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
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
在我们心灵的原野里,
也有几条婉转的小路,
但曾经在路上走过的,
行人多半已不知去处;
寂寞的儿童,白发的夫妇,
还有些年纪青青的男女,
还有死去的朋友,他们都
给我们踏出来这些道路;
我们纪念着他们的步履
不要荒芜了这几条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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