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读书笔记(五)《 分行与行式·诗质与诗形》
——读巴黎宠物公墓墓碑题词有感刘心武参观巴黎北郊塞纳河畔的宠物公墓,导游索菲为他翻译了墓碑上的题词。兹录三则如下:一十二年里我们共同度过那些好的和坏的日子刻在我心上的记忆岁月也不能剥蚀 ——为亡猫贝茜二你我们的狗比人有人情味有的人会在某个时刻背弃而你始终如一甚至在我们倒霉的时候我们心灵深处你排名第一 ——为某亡犬三这里安葬着狄克内疚刺痛我的心我曾那样粗暴地将它训斥想起那时它脆弱的样子惊异于我怎么没有及时终止现在我多么孤凄期待着梦中相会时的原谅狄克的主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它正是因为相信它懂得这爱我心里才不再一阵阵疼痛 ——为狄克而写读这些题词,生出一些感想来。 一分行与“行式”由于是分行排列,我们的第一印象是:这就是诗了。因为现今诗与散文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分行。诗人、诗论家斯原有长文论述,就新诗而言,分行是它的最后边界。中国古诗以句为基本单位,新诗才借鉴西洋诗歌采用了分行的排列方式。但是新诗的分行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是随意的分割。诗评家许霆对此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诗行对于新诗形成诉诸于听觉和视觉的节奏效果意义重大,因为“诗行”本身是诗歌中的一个节奏单位(层次),诗行在朗读中是一个比音顿或意顿更显意义的重要存在和音节停顿单位;同时,诗行又处在行内节奏和行间组织的关节点上,建行方式决定了行内节奏形象,诗行排列决定着诗节诗篇节奏形象。”(《新诗的诗行节奏建构论》)。可是如今的诗人们大多对这个重要问题,也是起码的常识缺乏认识,“自由”无度,任意排布,甚至恶性发展到取消分行的地步,其作者还被人尊为大师,盲目崇拜,简直匪夷所思*。中国新诗格律的建设者们,从新月派开始,就汲取古人的经验,从规定以五、七言为基础的句式,发展到创造以现代汉语为载体的,节奏有规律安排的行式,作为新诗格律的基础,经过长时期的实验、磨合,终于在新时期有了可喜的进展,值得庆幸。目前的实践表明,其中七言三步(有别于上四下三的古诗句式)和九言四步两种行式运用比较普遍,为诗人们所喜。仅仅以分行作为新诗外在标识的时期终将成为历史,进而使行式占有如同古代句式一样的地位,这样的时期的到来已经可以预期了。 二诗质与诗形诗质就是指诗的“质地”,人们在特定情境中产生的各种内心情绪,情感,以及对于美的发现,对于理的感悟,等等,可以泛称“诗意”,实际上也就是诗的“内容”。而这种内容再精再醇,也是要通过语言载体来表达,外化为一定的“形式”来呈现的。但是如今的新诗理论界有一种普遍的倾向,就是重质而轻形。其实他们所重之质也往往并非真正的美质,一些莫名其妙甚至丑陋不堪的东西也会得到他们的喝彩。我们不妨考察一下这几则悼念宠物的题词。它们所表达的感情是真挚的,浓厚的,甚至令人感动。尤其是其二对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淡漠有所批判,其三还有主人的自责,体现了一定的深度。如果以诗的要求来衡量,其诗质肯定是值得肯定的。那么,按一般的要求,这就是不错的诗了。在我看来,还得细分,这是几首自由诗。如果试一下,把其中最短的那首一字不改,只加上标点,以散文即不分行的方式排列,就成为这个样子:“你,我们的狗,比人有人情味。有的人会在某个时刻背弃,而你始终如一;甚至在我们倒霉的时候,我们心灵深处,你排名第一。”那么,这与散文又有什么区别呢?有此看来,仅仅以分行来作为诗区别于散文的唯一特征是绝对不够的。其实,这种具有一定诗意的内容在一些优秀的散文中可谓比比皆是,甚至小说里,在戏剧的对白里,也是不难发现的。也就是说,富含诗意的内容并非诗的专利,而是属于文学的公产!苏轼甚至说王维画中有诗,不是还有作曲家把某一交响乐称之为“音诗”吗?这就进一步说明诗意还更加广泛地存在于文学以外的艺术作品之中。朱生豪是一位成就卓著的莎士比亚汉译家,他以精确优美的汉语翻译了几乎全部莎士比亚戏剧,功不可没。但是进一步要求,就不能令人满意了。因为他把莎士比亚的诗剧译为了散文。但是这就表明诗意也能够以散文的形式表现。如今,人们更乐于欣赏的是以诗译诗的莎士比亚汉译本,因为这样才能再现莎剧的本来面目。同样,古典诗歌口头或书面的“散译”,哪怕诗意得到准确的解释,有利于对那些古诗的理解,所得到的却是掺水稀释了的美酒。我认为,诗质与诗形是一首诗得以成立必须具备的两个“要件”,缺一不可。当然,这诗形不仅仅是诗的分行排列。我曾经用过一个比喻来说明那种重质轻形、内容至上的流行观念是错误有害的,必须纠正:一个人如果只有灵魂而没有躯体,就是孤魂野鬼,无所皈依。当然,反之,如果一个人只有躯体而没有灵魂,那就是行尸走肉,徒具人形。如此看来,诗之为诗,除了必不可少的诗意,还得靠那些有别于散文的韵律、有规律的节奏(体现于上文所说的“句式”和“行式”)等形式的要素。诗必须具有自己独特的形态。说到底,就是现今流行的自由诗需要加入分行之外的形式因素,而新诗的格律建设的欠债则是必须偿还的,其清偿的标志是格律体新诗的成立。*据说,有一次在席桌上,曾因对昌耀诗歌的不同意见,引起一场打斗。 当今自由新诗诗坛,不讲诗质,背离诗形大当其道,而一些把持话语喉舌者为之摇旗呐喊,各种非诗频频进入各级大奖,或轰动式炒作(如,炒作余秀华“诗”,是新诗之悲哀!),乃诗之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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