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吉专辑（之二） 壹
本帖最后由 xdgls 于 2011-9-16 23:31 编辑几句赘言： 吴芳吉新诗鉴赏是为电子刊《吴芳吉专辑》提供的文字稿，时间关系，点评寥寥几句，实在论不出吴诗精髓所在，欢迎大家对吴诗进行深入的研究，以切实发掘出吴芳吉的“白屋体”的艺术特质，以及吴芳吉在新旧诗演变之际对于新诗的开创之功，给予吴芳吉在新诗史应有的地位。
后面附有李坤栋先生的《论吴芳吉的现代格律诗》，帮助大家对于吴诗有个完整的认识。
附《吴芳吉全集》目录，若有需要吴芳吉其他诗作的朋友可邮件索取。xdgls@qq.com
死水吧
新诗部分
1、婉容词
吴芳吉
婉容，某生之妻也。生以元年赴欧洲，五年渡美。与美国一女子善，女因嫁之。而生出婉容，婉容遂投江死。 一 天愁地暗，美洲在哪边？ 剩一身颠连，不如你守门的玉兔儿犬。残阳又晚，夫心不回转。二 自从他去国，几经了乱兵劫。 不敢冶容华，恐怕伤妇德； 不敢出门闾，恐怕污清白； 不敢劳怨说酸辛，恐怕亏残大体成琐屑。 牵住小姑手，围住阿婆膝。 一心里，生既同衾死共穴。 那知江浦送行地，竟成望夫石。 江船一夜语，竟成断肠诀！离婚复离婚，一回书到一煎迫。三 我语他，无限意。 他答我，无限字。 在欧洲进了两个大学 在美洲得了一重博士。他说：“离婚本自由，此是美欧良法制。”四 他说：“我非负你你无愁， 最好人生贵自由。世间女子任我爱，世间男子随你求。”五 他说：“你是中国人，你生中国土。中国土人但可怜，感觉哪知乐与苦？六 他说：“你待我归归路渺， 恐怕我归来，你的容颜槁。 百岁几人偕到老？不如离别早。你不听我言，麻烦你自找。”七 他又说：“我们从前是梦境。 我何尝识你的面，你何尝知我的心？ 但凭一个老媒人，作合共衾枕。 这就是，野蛮滥具文，你我人格为扫尽。不如此，黑暗永沉沉，光明何日醒？”八 他又说：“给你美金一千圆， 赔你的，典当路费旧钗钿。 你拿去，买套时新好嫁奁，不枉你，空房顽固守六年。”九 我心如冰眼如雾。 又望望半载，音书绝归路。 昨来个，他同窗好友言无误。说他到，绮色佳城，欢度蜜月去。十 我无颜，见他友， 只低头，不开口。 泪向眼包流，流了许久。应半声：“先生劳驾，真是他否？”十一 小姑们，生性戆。 闻声来，笑相向。 说“我哥哥不要你，不怕你如花模样。” 顾灿灿灯儿也非昔日清， 那皎皎镜儿不比从前亮。 只有床头蟋蟀听更真，窗外秋月亲堪望。十二 错中错，天耶命耶？女儿生是祸。 欲留我不羞，只怕婆婆见我情难过。 欲归我不辞，只怕妈妈见我心伤堕。 想姊姊妹妹当年伴许多，奈何孤单单竟剩我一个？
本帖最后由 xdgls 于 2011-9-13 01:00 编辑
十三 一个免挂牵，这薄情世界，何须再留恋？ 只妈妈老了，正望他儿女陪笑言。
不然，不然，死虽是一身冤；生也是一门怨。十四 喔喔鸡声叫，哐哐狗声咬。 铛铛壁钟三点渐催晓。 如何周身冰冷，尚在著罗绡？ 这簪环齐抛，这书札焚掉。 这妈妈给我荷包，系在身腰。 再对镜一瞧瞧，可怜的婉容啊，你消瘦多了。 记得七年前此夜，洞房一对璧人娇。 手牵手，嘻嘻笑。转瞬今朝，与你空知道！ 十五 茫茫何处？ 这边缕缕鼾声，那边紧紧关户。 暗摩挲，偷出后园来四顾。 闪闪晨星，瀼瀼零露。 一瓣残月，冷挂篱边墓。 那黑影团团，可怕是强梁追赴。 竟来了呵，亲爱的犬儿玉兔。你偏知恩义不忘故，你偏知恩义不忘故。十六 一步一步，芦苇森森遮满入城路。 何来阵阵炎天风，蒸得人浑身如醉，搅乱心情愫。 讶，那不是阿父，那不是我的阿父！ 看他鬓发蓬蓬，杖履冉冉，正遥遥等住。 前去前去，去去牵衣诉。却是株，江边白杨树。十七 白杨何桠桠？惊起栖鸦。 正是当年离别地，一帆送去，谁知泪满天涯！ 玉兔啊，我喉中梗满是话，欲语只罢。 你好自还家，好自看家。 一刹那，砰磅，浪喷花； 鞺鞳，岸声答； 息息嗉嗉，泡影浮沙。 野阔秋风紧，江昏落月斜。只玉兔双脚泥上抓，一声声，哀叫他。 简评： 《婉容词》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首叙事诗。当时社会上许多留学欧美的青年，受“离婚本自由，此是美欧良法制”的影响，认为“最好人生贵自由，世间女子任我爱，世间男子随你求”，不顾在家苦等的结发妻子的艰难心酸，另结新欢。而那些“一心里，生既同衾死同同穴”的旧妻闻此语仰天悲叹，郁郁寡欢者有之，愤而自杀者也有之。从内容上讲，这在当时是有代表性的现象，因而引起了广大女性的共鸣。全诗读起来回肠荡气，跌宕起伏，悲怨之气扑面。《婉容词》发表后，立即震动诗坛，并因其诗风独特而被誉为“白屋体”。成为二十年代蜚声诗坛传颂一时的名篇。广大读者争相传诵，当时一些中小学也将他的代表作选入教材，成为新诗范文。这首诗在形式上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它在古诗歌行体的基础上，大胆吸收了民歌与西洋诗歌的特点，多用赋、律诗、绝句中常用的骈句，语言工整而精湛，音韵婉转，又不避俗字俗语，文气流畅，一气呵成。这是吴芳吉诗歌创作主张的一次绝好的阐释。《婉容词》一鸣惊人，吴芳吉亦闻名遐迩。可以说，白屋体诗，算得上现代诗歌史上独树一帜的丰碑。 本帖最后由 xdgls 于 2011-9-13 01:05 编辑
2、护国岩词吴芳吉
护国岩，在永宁河之大洲驿，故松坡将军游钓处也。戊午腊月，余自永宁解馆归，舟行三日，过岩下，命停舟往吊之。一时热泪交并，不能仰视。明日至泸州，寓中有老者，颁白也。自言为大洲驿人，将军驻驿中时，常为采瓜果馈之。因迎老人坐榻上，煮酒挑灯，请话护国岩事。且饮，且酌，且倾听，且疾书，就老人所述者述之，名曰《护国岩词》。述成更酌一大杯奉之。老人笑曰，是述乎，是哭乎。吾曰唯唯，是亦述也，是亦哭也。 一 引子 护国岩，护国军，伊人当日此长征。五月血战大功成，一朝永诀痛东瀛！伊人不幸斯岩幸，斯岩长享护国名。 二 记大洲驿事 忆当日，几纷争，闾阖无扰，鸡犬不惊。问民病，察舆情，多种桑麻与深耕。视屯营，抚伤兵，瓦壶汤药为调羹。雪山关，永宁城，旌旗千里无人闻。沙场天外闹薨薨，儿童路上笑盈盈。扁舟点水似蜻蜓，五月薰风好晚晴。芳草绿侵岩畔马，夕阳红透水中云。双双归鹤逐桡行，银袍葵扇映波明。伊何人，伊何人？牧童伴，渔父邻。滇南故都督，护国总司令；七千健儿新首领，蔡将军。 三 记纳溪之失陷 “报将军，敌来矣，蓝田坝失先锋靡。团长陈礼门，拔剑自刎呼天死。妇女辄轮奸，男儿半磔死。茅庐比户烧，杀声遍地起。敌兵到此不十里，既无深沟与高垒。将军上马行行矣。”将军回言“休急急！我有三军自努力。但教城民缓缓迁，背城好与雌雄敌。”“报将军，敌来矣。右翼陷落左侧毁。敌人气焰十倍蓰，彼众我寡何能抵？弹全空，炊无米，马虺隤，士饥馁。百姓已过西山址，将军上马行行矣。”将军回言“休语絮，风和日暖景明媚。与尔披衣共杀贼，黄昏不胜令军退。”“报将军，敌来矣，东城已破北城启。漫天漫地索虏声，如潮澎湃蜂拥挤。马蹄⻊必跋已动墙，，喇叭喧喧渐盈耳。百姓去空兵全徙，将军上马行行矣。”将军回言“敌来耶，月朗星稀夜何其！束吾行囊卷吾书，执吾辔缆荷吾旗。敌兮敌兮吾知彼。小别也纳溪。”
四 记誓师词
棉花坡上贼兵满，弹丸纷坠如流霰。巨炮号六棱，令地震摇人落胆。一营冲锋去，应声匝沟畎；二营肉搏来，中途无回转。三营五营但分崩，浩荡追随如席卷。霎时血流满长江，马踏伏尸蹄铁软。吁嗟众士听我言，“计令惟有向前赶。尔乃共和神，国家干，同胞使者皇天眷。三户可亡秦，况我七千男儿身手健。连长退缩营长斩，营长退缩团长斩，团长退缩旅长斩；旅长退缩司令斩，本司令退缩众军斩。斩斩斩，赶赶赶！”
五 记马腿津之战。 进营门，报将军：“尔何人？”“我乃江上野农民，业采薪。”“尔何云？”“北兵偷向江南侵，艨艟二十四，舢板如鳞。”“来何处？”“二龙口下马腿津。”“远几许？”“四十里弱，三十里赢。”将军上马令疾行，遥见岸北敌如云。方待渡，趁黄昏，将军下马令逡巡。一列伏石根，一线倚荒坟。后翼伺丛林，伐鼓在山村，机关炮队据高墩。月黑风阴，野静潮横 ，急湍拍拍岸沈沈。艨艟二十四，舢板如鳞，得意一帆江水深。炮轰轰，枪砰砰；鼓登登，雾腾腾；琮琮琤琤，飒飒纷纷。一片马鸣山崩，不辨鬼哭号神。北人从此不南侵，是之谓得民心！ 六 结意 今日者，岩无恙。只苍藤翠竹增惆怅。犹是军，犹是将，犹是丁年，犹是甲帐。何为昔爱戴，而今转怨谤？只为西南“政策好”，谁知反将内乱酿。互猜疑，互责让，互残杀，互敌抗。一片天府雄国干净土，割据成七零八落肮脏浪荡。顾山高水长空想望，益令我思良将！ 《护国岩词》是一首长篇叙事诗，诗前有序。全诗一百三十余句，分六个章节，首尾两节“引子”和“结意”遥相呼应，表达作者“国难思良将”的忧国忧民情怀。第二节“记大洲驿事”，是对蔡锷将军及其统领的护国军被人民拥戴的“特写”。第三、四、五节分述三场战事，浓笔重墨，绘声绘色，将战场上鬼哭神嚎之惨烈、护国军前赴后继之英勇表现得淋漓尽致，把蔡锷将军智勇双全、儒雅风流的之大将风度写得栩栩如生，让人读之如身临其境，如亲见其人。全诗情绪高亢，语调激烈，以生动形象的诗歌语言诠释了这场“天厌凶残，人诛秽德”的正义之战必胜的道理，对当年英勇“护国”的军民将领给予了热情的讴歌，又对蔡锷将军去世后四川军阀割据的“肮脏浪荡”直言揭露和斥责，这是吴芳吉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精神的一次集中体现。从形式上看，吴芳吉打破常规，体制上不拘音律，注重了民歌的用法，运用口语，通俗明白。句式不拘于形式。长短句参差不齐，俯仰生姿，错落有致，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骈句工整优美，充满奇特的想象力，敏句信手拈来，情意绵绵口《护国岩词》的艺术表现手法颇具特色，它吸收了传统诗词民歌的丰富营养，采用了新体诗歌的自由体裁，句式长短不拘，节奏韵律优美，表现力丰富多彩。如“记纳溪之失陷”一章里，一连用了三个“报将军，敌来矣”：先是“蓝田坝失先锋靡”，继而“右翼陷落左侧毁”、“东城已陷北城启”，极言战况一次比一次危急，一连催促三遍“将军上马行行矣”，然而将军则一再回言“休急急”、“休语絮”，直到最后“百姓去空兵全徙”，这才“束吾行囊卷吾书，执吾辔缆荷吾旗”，从容撤离险地。在这一咏三叠的诗章中，似可见到《木兰辞》等古代诗歌的影子，这是是作者对传统诗歌表现手法的创造性继承。又如“记大洲驿事”一章的结尾，“伊何人，伊何人，牧童伴，渔父邻。”此一行发问，下一行作答：“滇南故都督，护国总司令，七千健儿新首领，蔡将军。”句式自然清新，语调朗朗上口，长短句调里颇有宋词的节奏美感。又如诗中的“芳草绿侵岩畔马，夕阳红透水中云”之类的句子，是极为工整的律诗对仗写法。“一片天府雄国干净土，割据成七零八落、肮脏浪荡”，又像是从戏曲词牌中信手拈来。作者在新体诗歌创作中勇于继承、大胆创新，堪称在新、旧诗风转折期中继往开来的一代新诗人。吴芳吉的诗歌语言也颇具特色，他擅长使用人们熟悉的书面语和古代典故，又融入大量的“现代”口语，使其诗歌通晓流畅，雅俗共赏，深得大众喜爱。在《护国岩词》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第五章“记马腿津之战”，描写敌军水上偷袭的阵容“艨艟二十四，舢板如鳞”，描写护国军设伏的阵势“机关炮队据高墩”；“艨艟”本是古代大型战舰的称谓，“机关炮”则是现代兵器的口头称呼语，这一文一白两种武器词语，用得自然明了，相得益彰。第五章“记誓师词”中，“一营冲锋去，应声匝沟畎；二营肉搏来，中途无回转。三营五营但分崩……霎时血流满长江，马蹈伏尸蹄铁软”，鏖战危急之际，将军用“尔乃共和神、国家干，同胞使者皇天眷”，“三户可亡秦，况我七千男儿身手健”来鼓舞士气，用“连长退缩营长斩，营长退缩团长斩，团长退缩旅长斩，旅长退缩司令斩，本司令退缩众军斩”，一连串的“斩斩斩，赶赶赶”号令众军奋勇向前。在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棉花坡血战的描写中，古代典故与现代词汇交并使用，文言、白话、口头语交融一体，难分彼此，难分中西古今，表现了吴芳吉诗歌语言的独特魅力。
本帖最后由 xdgls 于 2011-9-13 23:36 编辑
3、 巴人歌
吴芳吉
壬申春暮旅渝，西侨文幼章等，邀余讲演儒家思想与耶教精神。明日更令朗吟拙作诗篇。因成此歌，以酬在座同人。
巴人自古擅歌词，我亦巴人爱《竹枝》。巴俞虽俚有深意，巴水东流无尽时。可爱的同学，可敬的牧师。可喜的嘉宾自泰西，可感的主席美言辞。并世有友我心仪，昼读其书夜梦之。一南一北阻山陂，甘地、托翁大智悲。一介不取一切施，两途相反两相宜。爱人爱国非矛盾，立德立功不背驰。吁嗟沪滨三万好男儿，方为民族苦斗作牲牺。此际安知壕堑里，几人血肉溅淋漓!知君意有属，来听吾歌曲。我心惨不欢，长歌聊当哭。不唱苏杭花鸟娇，不奏潇湘烟雨宿。不颂巫山十二峰，不赋罗浮五百瀑。不咏匡庐谢公镜，不弄蓝关丽人玉。不赞天台访仙居，不弹泰岱看日出。但道存亡百战间，叱咤呜咽无名数小卒。新年密雪似花开，探道敌军夜半来。笑索民家布万匹，前军素服真奇哉。雪下密如筛，健儿雪里埋。雪光莹不夜，瑶台复玉阶。沉沉冻宇无氛埃，睡起倭儿喜满怀。狼头鼠目千夫长，鸭足蟹行一字开。
健儿一齐起，起从深雪里。猛进寂无声，纷如聚白蚁。血热失天寒，挥刀汗被体。何物“太和魂”？软弱如裁纸。东方欲曙人不归，舰中盐泽愁欲死。“四小时间淞沪平，曾经万国共知矣。皇军利器最堪夸，无敌人间坦克车。踏破支那人民齐俯首，踏开帝国版图西向斜。腾腾阵势走长蛇，旭旗飘处天威加。逢人射击轻尘扫，明日看遍春申花。”不须掩护不须遮，我军突出俨排衙。前锋倒地委泥沙，后队奔来集晚鸦。好似乱麻方理净，弥漫旷野又生芽。枕藉车前满，满地英雄胆。炸弹风雨来，我士齐声喊。一跃上车争捕捉，轮陷人堆不可辗。睅目忽泪凝，叩头求饶免。余子可怜竟反奔，投身租界惟优晚。笑杀十九军，史册行收卷。甲午传闻尽圣神，今朝相遇只豚犬。惨莫惨兮天通庵，毒莫毒兮炮台湾。虏我无辜压阵前，不前一弹腹间穿。衣裳剥落赤鲜鲜，釜底游鱼待火煎。驱之上路来蝉联，为敌冲锋与御坚。阿儿阿母呼喧喧，尽是同胞老幼年。枪头无眼呜呼天，捍国卫民不两全。勇莫勇兮庙行镇，敢莫敢兮浏河口。三十兵船百飞机，领空领海迅雷吼。流弹自相击，田田裂深臼。势若倒乾坤，那能容蚁缕。我军战壕中，高唱彻南斗。沉着不轻击，见惯若无有。待尔百步间，炮鸣龙出湫。待尔十步间，枪发鱼穿柳。待尔跬步间，弹掷泥封瓿。待尔分寸间，剑回春剪韭。倭儿休想肆鲸吞，寸地尺天吾职守。烦冤复烦冤，肉食何心肝？忸怩天中逝，逍遥壁上观。
南翔令下哭声酸，吹息撤兵百胜间。敌势包围干万盘，一声突出康庄安。海滨炮重尘飞翻，头上机轰行步艰。三干子弟令如山，不徐不疾来蜿蜿。征衣未浣血斑斑，银枪斜挂气轩轩。前导谁欤翁照垣，四十年纪光琅玕。诸君苦矣且加餐，吾侪父老只壶箪。且加餐兮君苦矣，胜固足欣败亦喜。长期抵抗不因今日休，民族醒来要从此时起。便把歇浦楼台全烧剩劫灰，便把西湖山水踏平无余滓；便把姑苏苑囿抛荒委麋鹿，便把金陵关塞椎碎沉海底。丝毫不惧也不忧，我今获得无上慰安世难比。何妨再战复三战，周旋半纪还一纪。战出诸生知气节，战出百工有生理；战出军人严矩律，战出官方首廉耻。觉悟精神开创力，那怕国仇不刷洗!且若阿毛胡，墙隅汽车夫。所营惟一饱，那得解诗书。诱令敌军供转输，行程一次百金租。一朝五返千两储，妻儿笑乐衣冠都。数贼监临敢自逋，车中何物累连珠?一枚毒弹几头颅，几许吾民血应枯。无须挂虑笛呜呜，公大纱厂门前途。波光一闪识黄浦，波臣含笑遥招呼。车身猛转波间去，风定波平万象苏。君听取，君莫怪，我今正言宣世界：千年古国植根深，假寐一时岂足害?好似血轮我身周，滴滴饶有生机在。活泼自流行，光辉复澎湃。不因岁月衰，只有新陈代。一回觉醒一少年，独创文明开草芥。皇天与我东方东，性爱和平国号中。世界明知终大同，有如璞玉待磨砻。我非排外好兴戎，我为正义惩顽凶。我知前路险重重，我宁冒险前冲锋。我今遭遇何所似?我似孩提失保姆，倭儿蠢蠢似蠛蠓。群盗嚣嚣似虮虱，诸公衮衮似蛔虫。荡涤行看一扫空，还我主权兮还我衷。和平奋斗救中国，紫金山下葬孙公。
简评： 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时已傍晚，吴芳吉立即请教育局长邓缡仙来给学生作抗日救亡报告。几天后，在校门“学、海、津、梁”四大柱上放置四门大炮，直指东洋。同时作《抗日歌》，亲自缮写付印。11月12日孙中山诞辰，组织全校师生举行抗日水陆示威大游行，鼓舞全县人民的抗日热情。次年1月28日，淞沪抗战期间，吴芳吉致书湖南友人刘鹏年(时任湖南省府秘书长)言：“吉欲赤手空拳与敌寇拚之，决于下月东出。如湘军赴沪，请兄为吉结识诸健儿。”值友人穆济波来川，劝芳吉以从军精神办学，方未成行，奋笔写下《巴人歌》，盛赞英勇抗日的第十九路军。此篇作于一九三二年。这首诗以淞沪抗战为背景，以十九路军翁照坦将军坚守吴淞炮台、沉重打击口寇的英雄事迹为内容。塑造了“三千子弟，征衣未浣血斑斑。银枪斜挂气轩轩”的伟大形象，刻画了以胡阿毛为典型的觉醒了的人民群众与军队同生共死的浩然正气。此诗艺术形式颇为成熟，具有典型的“白屋体”特点：诗体：五言、七言、九言、十一言的诗节，随意运用。语言：诗中夹杂运用日常口语，如“可爱的同学，可敬的牧师。/ 可喜的嘉宾自泰西，可感的主席美言辞。”骈句：骈句是相对于散句而言，它要求相邻的两句，结构相似、内容相关、字数相等，排比对仗，重视声韵的和谐，古文中经常用之。吴芳吉把它拿来用在自己的新诗体中，可诵性增强，表现力增强。如“不唱苏杭花鸟娇，不奏潇湘烟雨宿。/ 不颂巫山十二峰，不赋罗浮五百瀑。/ 不咏匡庐谢公镜，不弄蓝关丽人玉。/ 不赞天台访仙居，不弹泰岱看日出。/ 但道存亡百战间，叱咤呜咽无名数小卒。”。押韵：押韵形式多样化，没有无韵的诗节。
4、《笼山曲》 吴芳吉 我自笼山来，我作《笼山曲》。笼山在何处？在那白云缥缈之仙乡,在那青松攒聚之龙族；在那鸷鸟盘视之危峰,在那猛虎狂嘶之断谷；在那镇雄之肩,在那乌蒙之腹。覆手压滇黔,举足踢巴蜀 。西有蠢滩东鳛水,南阻草海北泸卫。中央一脊号丹岩,万山万水来朝会。山上复有山，山脉相贯串。周围几百层,层层如莲瓣。水外复有水,水颜何滟滟。环带几百条,条条如银练。山上与水间,云是古桃源。男儿皆侠士,女子尽婵娟。不知几年代,世运一朝改。旧日桃花源,今日梁山寨。梁山寨，也逍遙,百姓安乐意陶陶。有倮倮,有苗苗,有回回,有僚僚；有番有汉,有蛮有傜。岁月久,婚姻交。也不知何处家国,也不知谁是同胞,也不识喇叭炮火与枪刀。任他山高月小,鸟啼花笑,人人快活无烦恼。我来正是八月天,水光如镜山含烟。丛桂飘岩上,野菊拥路边。
新柿累累,嫩橙灿灿。俯视苍然,人世隔断。绕过峰前,又到桥畔。石泻百重泉,泉下带秋田。田中甘蔗夾红棉。履声喧喧人两三，,农父渔夫集市还。过了东村西村,又度南岭北岭。满天飞鹡鸰,栖我草帽顶。满地发芝兰,接我草鞋吻。群儿迎,手牵手,右佩旗,左携酒。把酒拚醉倚树荫,仰视苍天俯视人。天也不是天,人也不是人，只是天人合会清明之真神。也不知是花香、草香、天香、人香,只细膩嫩甜,清温快爽, 感我心房。也不知是松声、鸟声、泉声、壑声,只柔媚鲜明,悠扬谐韵,荡我神经。我醉群儿歌,我醒群儿笑。导我溪潭边,放眼复放棹。落日红,鲤魚跃。晚山寒,翡翠叫。一溪引入中峰奥,隐约一座古廊庙。迎风檐马叮咚报,当路霞光烂缦罩,云是笼山主人到。主人胆气粗,生来好客不贪书。小字笑伧娴枪马,弟兄推戴作把都。本是世家出卿公,偏逢离乱下川东。结庐人境外,巫山十二最高峰。
袁家“天子”号“洪宪”，西征调遣兵三万。一鼓长驱碎峡门,腊月孤城杀气漫。城头动哭声,城外断行人。行人何处去？巫山顶上层。行人只顾行,“王师”只顾赶。赶到巫山巅，“王师”不生返。一夕昏沉天震怒,峡门风吼雪云布。摇落满山黄叶披,候戍更人迷归路。伏道开，哨棚坏。溜霰弹，密密筛。中书斋,哭声哀。踏伤的战士，失褓的乳孩，沟死沟埋，一堡尘埃。尘埃凄冷无人收，岭猿如泣声啾啾。可伶半世奇男子，一挥泪，不掉头。是时护国征兵马，西蜀健儿兴草野。乌江波涌义旗红，总戎便是笑伧者。走一处,破一处,取忠州,下石柱。打断北兵生归路,落魄喘气不相顾。北兵打断又陈宧,正是花开春日迟。陈宦谁？旧督师。督师谁？掳人妻。掳人妻，浣花溪。浣花溪畔两口儿,夫出籴米妇乳儿。忽闻门外人高叫,妇出看门儿在抱。一兵抢儿付溪流,一兵捉妇掀上轿。城外捉完不可捉,入城凶猛更搜索。那怕紧关门,门关用刀戳。风冷雨凄凄,里巷闻哭啼。只有富家还笑乐,沿门遍插外洋旗。两千兵士八百妇,泥滑衣单驱上路。二人夹着一人行,仓皇寻死死无处。上官有轿没人抬,街头捉得学生来。中有一人徐治华,娇儿年纪才十八。半天力尽不能行，一刀穿肚便生杀!渡水复渡山，受寒复受饿。浩荡到云安，一关不许过。其人万只枪，其马千鞍座。敢问“大王尊姓字?”，“也无姓来也无字。但将男女放还归，大王专打不平事l”纷纷将士待湾船，四野枪声人胆寒。后方儿女正悲哭，眼见轻舟生去蜀。唤母望夫泪未干，惊心壮士迎登陆。是时曹锟在重庆，空城抱守只残命。退也不能退,进也不能进,后援断绝钱粮罄。李长泰、张敬尧,釜底魚虾安可逃？
五月榴花红灿烂,民军旗掩蜀江半。当年论版图,川东川北三十县。当年论功勋,陆兵水兵二百战。当年论声威,原与松坡齐发难。袁皇死去梨上台,旧日党人纷又来。不论人,只论党。党中人,膺上赏。遂将戴戡罗佩金。一做督军一省长。有滑头,当参谋；有讼棍,当顾问； 有痞子,当知亊；有小旦,当会办。拆白党,司与长；龙阳料,州与道。一时“伟人”争辈出,鹅毛扇子官纱服。只有笑伧兵，乃在乡人屋。三月不关粮，替人夜打谷。-打谷有谁知?他人编旅复编师。同是护国者，一军独苦饥。适逢北军全撤退，从此南军无对垒。忽来军令动雷霆，说道“民军是土匪。”于时中秋夜，全军起别驾，山插着，红缨旗，人缠着，白头帕。白头帕，是当时起义为国服丧的佩挂。好月华，几点残霞。无边大野，远树杈枒。隐约些人家，站立些稻把。也分不出是疑兵，是归马。铜号吹，战鼓打。层层声浪渡山垭，散入山外平沙。肃无哗，也不闻人话。只田鸡哇哇，山风飒飒，流星历历过天涯。三杯罢，忽“万岁”一声，全军泣下。痛哭夜将阑,征马一鞭,行囊一肩,黎明辞别大江边。有家的各还,无家的分散。逢关破关,遇战接战。一支渡锦水,一支取笼山。笼山在南锦水北,中间独玩峨嵋月。峨嵋西又西,云古黄金囯。屯殖使者汉军长,曾赖笑伧旧厮养。闻说川边黄金世界无尽藏，提兵来驻开金厂。相逢何郁郁，一马复一仆。使君恩谊重，报之黄金屋。金屋非所求，愿将五亩山之头。朝与工人出，暮与工人休，长作尧天舜日游。其地由来已太古，千年只瓯脱，不知谁家土。土泽何膏腴，调成蜜与乳。
北通青海夷，西接糌粑虏，鹦哥耗牛是山主。中有羊肠径一束，蜿蜿直连凌云麓。凌云麓，海棠香国嘉州曲。传云唐代远开山，岁岁夷人来拜佛。使君自驻节，拜佛夷人绝。围山千里余，付与汉儿壮颜色。风朗朗兮月苍苍，流萤闪闪小星翔，便是金沙夜放光。在山结成金沙岗，在水潴成金沙江。万层之深千里广,任人受用无价讲,一日开来三百两。转眼小阳春，山中雪鸟鸣。荒雾彻，晓日临，红彤彤，照柴门。.仆烹泉，自负薪，炊饭罢，重行行。前跨马，后羊群，.山头照料矿工人。伐石声铿铿，洗尽尘襟，谁识英雄是此君?嗣后金厂大招工，招工招自锦城中。为问锦城近消息，主军客军纷不一。一人说：“那些‘护国’大人真可羡，明开个银行，暗藏些鸦片。一两烟，三元半，只有兵卖不上算。我兄贪财甘冒险，偷做一回私烟贩。便说惹动外交罪问斩，倾家破产， 至今未还。”一人说。“我家住在皇华馆，.帮了一个酒店，引得军人无限。吃酒不拿钱，只推明天见。偏遇着个军官，说烹肉怪咸怪酸。得罪了他的客串，倾在地板，要呼我舐。我不舐，便一脚踢翻。更打碎碗盏，自去翩翩。邻入告我只含冤，慎勿计较与争言。说他是，军长前头等马弁。”一人说：“那个马弁我常会，一表人才十多岁。真娇媚，令人醉。军长宠爱逾同辈，送与他金刚石指环一对， 文虎牌徽章一位。他公馆，满的是姨娘小婢，常听说衙门日午时，那‘护国’的军长们， 还护着马弁儿双双的睡。”自是工人来者众，金厂名声远播动。传与西方旧喇嘛，汉儿夺取金奔巴。又闻守边诸将士，而今零落非赵家。昔日赵家烈，十万神兵称上国。今日赵家诛，碉楼住满海西客。海西之客好争战，又值君后银婚节回换。
欲歌佳节入凯旋，喜煞喇嘛甘内犯。六月又十六，佳节周年纷庆祝。金厂喜停工，欢声动山谷。蛮儿歌，羌儿舞，飘飘国旗篷篷鼓。守边兵士思家苦，拚来一醉醉来吐。枪声何恻恻，山中闲打猎?枪声又炮声，打猎何多人?忽闻山下喊来奔，黑漆衣裤红头巾，仓皇下令拔队起，全军兵士醉如死。冲锋忘却上刺刀，埋伏未曾装弹子。-待到斜日暮沉山，山光犹见醉人颜。空谷响绵绵，大珠小珠落玉盘。天黑又寒宵，两军对峙两山腰。两山腰下危桥隔，彼此戒慎不相越。一阵哨声呼，乘风吹过危桥侧。嘈嘈复杂杂，过桥便厮杀。一关倒，两关塌，兵相踏，马相踏，喊如麻，乱如麻，惹起云霾四山发。人骨撞得声滑滑，天风郁得味腥辣。天上电光飞，人间刀光刮。刀光与电光，一场混喊呐。人静了，天定了，云开了，月来了。微风荡，繁星皎。野色迷濛，半明半窅。边声萧萧，又起自悬崖丰草。似蝮蛇，一条条。劲如獒，迅如飙，鳞甲蓁蓁将尸绕。似饿肚的文豹，馋嘴的山猫。张牙舞爪，舐血吸膏。将那些开边汉儿，尽葬在软皮套。夜雾起山坳，白茫茫一片狂涛。山遮得牢牢，树隐得渺渺。蛇也不见了，兽也不见了。只狂涛响呜呜，似鸮啼晓。可怜笑伧孤身手，倒挟使君背月走。一程又两程，两夜两天明。几许山回与路转，.中途乃得收残军。收残军，无军饷，满野松杉横草莽。只有金沙耀煌煌，各人带了一行囊，不得易秕糠，无用成土壤。陈遐龄，封疆长。驻兵打箭炉，探道使君求供养。忌使君，拥金厂；恨使君，是民党；
招使君来投罗网。是时南北各相争，争将全蜀作瓜分。护国未息战，“靖国”又兴兵。说甚秦军鄂军与北军，滇军黔军与川军。半兵半匪卖路军，忽来忽去招安军。闹昏昏，弄不清。取地攻城，红颜黄金，谁管边疆夷患深?夷患深，无人顾，任他杀到雅安路。朝朝待援兵，援兵不来助。仍是笑伧孤身手，长揖出山招旧部。旧部那得然，经年伧海竟桑田。待问锦城军中计，戴戡杀身罗逃避。其人赖谁何?笑伧旧兄弟。笑伧复谁何?东川游侠士。今何世，梦耶寐?我何人，醒耶醉?笑伧笑笑伧，谁窃谁名位?果然这里是笑伧旗，那里是笑伧队。这里有笑伧营，那里有笑伧卫。-这里夸笑伧粗，那里夸笑伧锐。这里辩笑伧真，那里辩笑伧伪。这里闻笑伧兴，那里闻笑伧溃。这里遇笑伧横行，那里遇笑伧华贵。这里说督军逃、省长诛都是笑伧功。那里说锦城烧、剑阁围都是笑伧罪。今何日，梦耶寐?我何人，醒耶醉？笑伧笑笑伧，谁窃谁名位?小小一个西川原，乃有笑伧几十辈。小小一个笑伧名，乃令人思令人畏。人甘肥，独憔悴。人彰扬，独隐晦；人酣歌，独血泪。正是笑伧不分明，不是笑伧转狂吠。今何夕，梦耶寐?我何人，醒耶醉?笑伧笑笑伧，谁窃谁名位?绕遍西川无著手，风声鹤唳长奔走。走了邛州又嘉州，走了嘉州又叙州。两桨伴沙鸥，峨眉山月半轮秋。早早早，杀到泸州未到晓。剿剿剿，沪州满地是财宝。巧巧巧，合该川军运气好。.倒倒倒，斩得滇军如斩草。抢抢抢，抢抢抢，旗正正，鼓堂堂。川军收复川地方，谁人胆大敢阻挡?
银元啊光亮；皮衫啊宽长，细软啊辉煌；针绣啊艳香。指上环，耳边珰，倒箧倾箱。都借口敌人敌枪，一齐卷入胡涂帐。才搜了街，又满了巷。才卷衣出，又踏步上。面狰狞，似魍魉。气腥寒，似蛟蟒。拥入堂，闯入房，劈开柜，打翻床。踢倒老娘，刺倒新郎。掀倒玻窗，吼倒粉墙。只听是惨凄凄，痛恻恻，热腾腾，冷冰冰的怪声怪响。更那些司令官，指挥官，督察长，参谋长， 右翼、左翼，前防、后防。甚么辎重，甚么测量，雄赳赳、气昂昂。知事啊，道尹啊，征收局啊，镇守使啊，窥的窥，想的想，争的争，攘的攘，酸的酸，痒的痒。一个个似虎如狼，横眉鼓掌。谁顾得梓与桑，准顾得乡与党？断我肝肠，只说他除暴安良，谁料与客军儿一般模样。光阴一冬尽，今日又逢春。使君身已葬青林，笑伧又作笼山隐。说笼山，好风土。是今人，是太古?餐玉黍，著芒鞋，与尘世，不往来。日光中，讨生味，月明中，开门睡。二千人，五百家，各樵牧，各桑麻。家自由，人和煦，任笑谈，无男女。女儿有，梦中亲，男儿有，意中人。二月二，佳期日，笼山寺，花如织。-万花中，开广场，花为壁，又为廊。一枝花，一民族，花缤飞，看不足。苗家杏，蛮家橙，番木笔，汉山樱。男儿花，襟上插，女儿花，裙边扎。白雪襟，碧桃裙，洁于玉，皱成云。小小笙，团团鼓，缓缓吹，飘飘舞。谢天地，拜爷娘，祝尔和，愿尔昌。无嫁奁，无文字，两心欢，一诺是。郎跨马，妇骑牛，马雄健，牛和柔。再拜还，歌一曲，并蹄归，婆家屋。婆家屋里安乐窝，千呼不厌妹与哥。烹酒饭，上山坡。连宵春雨发，满径茶枪多，家家高唱采茶歌。
二月采茶茶发芽，姊妹双双去采茶。大姊采多妹采少，不拘多少早还家。三月采茶是清明，娘在家中绣手巾。两头绣出茶花朵，中间绣出采茶人。可惜采茶歌未残，竟惊起“联军”暗侦探。探闻三省之界古笼山，其山高高路盘盘。上有群盗居之安，三省官军行路难。行路难，更宣言：抬包袱的兵弁，铲地皮的官员；夹带的洋烟，敲搕的臭钱;无论是川、滇、黔，主客串，一齐都挡关。又闻昨冬沪城战，群盗乘机犹捣乱。你去打冲锋，他来要横断。你去截敌人，他来扰战线。川军人马遭蹂践，滇军枪械损大半。正是笼山“贼徒”施暗算。又闻太炎章国师，昨冬瞻拜赴峨眉。初言鞍马出毕节，群盗林中迎未得。又传冠盖渡綦江，綦江群盗本猖狂。乃有笼山人照顾，暗掩刀枪各回步。幽谷与长林，清平一月无拦路。而今人马越兴盛，刺客逃囚争引进。安排十年间，厮杀大拚命。骇得“联军”人慌慌，军书四下捉笑伧。此时笼山小儿女，采茶方罢又采桑。采茶天气清，采桑天气热。那知转眼间，树下满流血。满流血，流到四月、五月、六月又七月。七月、八月又九月，月月炮火无时歇。秋风秋雨不胜悲，遍地桑麻作土灰。白兔追得钻地跑，雉子惊来搅天飞。黄花又是九月九，要见笑伧才罢手。弟兄不忍笼山民，商量杀开血路走。笼山父老竟传闻，笼山儿女聚成群。不愿帐前作俘虏，愿攀马尾请偕行.偕行去何处? 茫茫无归路。笼山不负我，我将笼山负。军心一夜乱纷纷，待到天明大点兵。只是笑伧难舍去，山中好友与高僧。报道北峰已陷落，敌人又捣中峰脚。全军寂寂骤停声，流弹飞鸣动瓦桷。此时笑伧无限愁，愁向笼山寺上楼。楼上无人羞见面，放开眼泪任奔流。何来瑶琴曲悠悠，如海愁心尽吸收。
猛回头，一片清荫绿油油。松间桂，棠与榴；梅依柚，桃夹柳。叶叶相覆枝相勾，一齐开放如缀旈。那虎豹枕着羊牛，狮象傍着猿猴；孔雀挨着斑鸠，仙鹤对着沙鸥。一团团锦绣成毬。围着珊瑚枝的栏杆，金刚石的岩岫。玉柱的瀑泉，芳草的场囿。齐听上座天使援琴奏。凄以清。温而柔。千禽闪翅，百兽点头。香风吹得灵魂透，那琴弦上忽生起两点浮沤。一双女儿沤中剖，眼是晓星腕似藕。轻罗舞衣蝴蝶袖，姗姗来降更携手。说道。“你莫是笑伧好友?你一生幻想一生愁。到而今觉悟也否?这不是地球，这不是神州。.这便是大同世界，你心里十年求。前走前走，快到了又光明、又悠久、又自由、又抖擞的时候。”那笑伧竟全似忘了牢愁。便答道:“恕我稍休，待我去辞别那恼人的骷髅。”手枪向胸口，风飕飕，狮子吼。更灵魂一缕，飞向那无虑无忧，无始无终的偌大宇宙。于时“联军”乘“胜利”，誓心定取笼山计。连宵夺得几雄关，只剩中峰小天地。中峰一夜火腾腾，照见峰前古寨门。探报笼山诸兄弟，突围败走向西奔。喜煞“联军”志气骄，麻鞋裸袒与钢刀。一向中峰驰，一向西关剿。笼山寺，已全燎，墙头蓬艾荒萧萧。西关道，何岧峣，巉崖绝壁人杳杳。百姓家，金银窖，都不知何处去了。忽一阵呼喊，连山归路上，敌人满。潮来云卷，刀枪乱砍。两无言，只相杀，不相见。淋漓醉酣，杀得似血人一般，填了几溪涧。天明看，自相残。冤缘复冤缘，那里敌人赶?顾黄尘滚滚莽遮天，那笼山兄弟护着那笼山里邻人，已去天边远。从此西南“统一”成，全蜀扫平“天府靖”。“联军”休战，元帅出巡，班师姨太城，饮马粉江滨。犒了沪州，又幸永宁。永宁地僻钱粮贵，何堪托庇大军队？骇得民心惴惶惶，县官发起欢迎会。
欢迎复欢迎，家家出钱又出人。出人供夫马，出钱办彩灯。城北春秋古祠寺，大帅行营此安置。寺门一对石狮子，从头到尾穿罗绮。寺厅几排漆柱头，蜿来蜿去绕龙虬。两廊遍陈古器皿，玛瑙盘樽青铜鼎。两阶堆砌百花栏，斑丝方褥芙蓉毡。檐前蜀锦慢，座中紫檀案。殿后孔雀屏，壁上硃砂缎。千里聘来大餐师，鸡有栅栏鱼有池。要海馔，种种齐。要山肴，味味备。要蔬果，季季宜。要茶汤，件件细。一厨有专职，一菜有专司，调成只候上官意。其地何赫赫，望之若天国。其人何娟娟，望之若神仙。门有荷枪兵，户有带剑士。军乐发皇声，牙旗书大字。行营抑帝宫，谁人敢仰视?行营前后接长街，街民驱去让兵来。大宅驻一队，小店驻一排。街坊驻不了，学校驻也好。只苦远道学生们，挑起书箱无路行。出城去，匪又横；逗城中，兵又紧。找一遍街后城阴，买一点粗茶淡饼。向一座破庙古刹，傍一盏佛前神灯，好一幅亡国光景！又几夜，又几晨，才宣道，大帅临。那儿童笑得盈盈，那百姓也许欣欣。东站西站，一程半程。夹着是音乐亭，拱着是凯旋门。看不完的轿马，数不完的兵丁。弄得那老农乡媪，又色喜，又心惊。悄悄里语那儿孙：“这便是西洋镜。”那孙儿只嘻嘻笑，站在那柜台边，头不住的摇，足不住的跳。拿一块大花糕，也不住的嚼。端看那，红缨皂帽沿街跑。陆续跑，陆续来，一片儿炮响，一字儿散开，一林国旂渲五彩。又两幅前摆，黄绞黑字青绸带，袅袅增娇态。显出来：一幅的“总裁”，一幅的“联帅”。接着骏马无数匹，壮士美如连城壁。肩章袭号佽飞军，金缕高冠拥画戟。一时喧声忽屏息，侍卫举枪人起立。 只觉那晚秋天，凛凛栗栗；只听那步履声，点点滴滴，
只羡那彩舆中，安安逸逸，只望那后队兵，麻麻密密。偏有个乞食的山僧，布囊瓢饭，麻衣斗笠。独在那人丛中，似掩面涕泣，似掩面的涕泣。 简评： 这是1920年2月《新群》杂志第一卷第四号上发表的吴芳吉的新体诗《笼山曲》全诗1000余行。在新诗甫行的年代，即有如此鸿篇巨制，难得之至。吴芳吉研究专家、重庆文理学院教授李坤栋先生认为：《笼山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首最长的新体诗。《笼山曲》的语言博采中外众家之长而融为一体。将民歌、民谚、方言、土话自由组合，语言别具一格。华实并茂，雅俗共赏，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白屋诗体已趋成熟。1、大众化、民族化的语言特点 揭露统治集团的黑暗，运用了民谚俗语，以快板形式，使节奏明快，朗朗上口。，如:说笼山，好风土。是今人，是太古?餐玉黍，著芒鞋，与尘世，不往来。日光中，讨生味，月明中，开门睡。二千人，五百家，各樵牧，各桑麻。家自由，人和煦，任笑谈，无男女。女儿有，梦中亲，男儿有，意中人。二月二，佳期日，笼山寺，花如织。-万花中，开广场，花为壁，又为廊。一枝花，一民族，花缤飞，看不足。苗家杏，蛮家橙，番木笔，汉山樱。男儿花，襟上插，女儿花，裙边扎。白雪襟，碧桃裙，洁于玉，皱成云。小小笙，团团鼓，缓缓吹，飘飘舞。谢天地，拜爷娘，祝尔和，愿尔昌。无嫁奁，无文字，两心欢，一诺是。郎跨马，妇骑牛，马雄健，牛和柔。再拜还，歌一曲，并蹄归，婆家屋。婆家屋里安乐窝，千呼不厌妹与哥。 此节诗句字字通俗易懂，句句明白如话。 2、诗句骄散相间，长短结合，错落有致，俯仰生姿。采茶天气清，采桑天气热。那知转眼间，树下满流血。满流血，流到四月、五月、六月又七月。七月、八月又九月，月月炮火无时歇。秋风秋雨不胜悲，遍地桑麻作土灰。
白兔追得钻地跑，雉子惊来搅天飞。黄花又是九月九，要见笑伧才罢手。弟兄不忍笼山民，商量杀开血路走。笼山父老竟传闻，笼山儿女聚成群。不愿帐前作俘虏，愿攀马尾请偕行.句中，有的明白如话，“满流血，流到四月、五月、六月又七月口七月、八月又九月。月月炮火无时歇”。用回环手法铺陈“联军”暴虐成性，杀戮人民持续六个月之久，笼山儿女血流成河。有的对偶工整，如“白兔追得钻地跑，雉子惊来搅天飞”又从侧面作衬托，再现了笼山人民被联军镇压时鸡飞狗跳、无处藏身、任人宰割的情景。巧妙地处理，使其结构活泼多变，增加了诗歌魅力。 3、惊人的想象力，大胆的夸张，贴切的拟人、比喻手法使诗歌语言变化万千，雅俗共赏。如写笼山美景:丛桂飘岩上，野菊拥路边。新柿累累，嫩橙灿灿。。。。。。。满天飞鹡鸰，栖我草帽顶。满地发芝兰，接我草鞋吻。将座座山峰想象成盛开的莲花，条条河流比喻成银练，用大胆的夸张描绘出遍地奇花异草的人间天堂。既雅丽如画，又淡然脱俗，产生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4、语言的音乐美《笼山曲》的创作，非常注意语言鲜明的节奏、铿锵的声调。有的一韵到底。如: 人甘肥，独憔悴；人彰扬，独隐晦；人酣歌，独血泪。有的不断换韵。如：
一支花，一民族，花缤飞，看不足。苗家杏，蛮家橙，番木笔，汉山樱。男儿花，襟上插，女儿花，裙边扎。白雪襟，碧桃裙，洁于玉，皱成云。 三字句的连缀，似器乐合奏，笔调舒缓闲适，展现了一个物产富饶、民族交融、社会和谐的大同世界。这是军阀混战时的世外桃源，是民族英雄李笑伧及老百姓向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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