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临枝拾碎影 于 2016-3-16 19:03 编辑
格律体新诗的审美现状浅说
格律体新诗仍然面临着尴尬的境地,有人认为其主要原因是发展缓慢,审美观念的局限,审美情趣的落后,思维方式赶不上时代的变化,使得创作格律体新诗的诗人固守着单一的呆板的艺术表达方式,造成佳作贫乏的局面。格律体新诗缺少伟大作品,自由新诗如此泛滥,又有多少称得上伟大。传统诗界的冷落,自由诗界的误解和责难,也正阻碍着她的成长,内因和外因的阻力,都成了格律体新诗发展的障碍,但是格律体新诗终究是要成长起来的。
一、三美使命的基本完成
谈论格律体新诗的人,最多想到的应该是新月诗派,这是因为格律体新诗本身就是新月诗派“三美”标准的发展。三美,亦即音乐美、绘画美和建筑美,是闻一多在那篇新月诗派的奠基文章《诗的格律》一文中提出的,原文说“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辞藻),而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简单地说,三美实际上就是强调听觉(听到的)、感觉(想到的)和视觉(看见的),听觉指韵味和声调,感觉指意境和主题,视觉指形式和对偶。“三美”提出来之后,诗人们沿此路不断探索,意图在新诗里面总结出个新的格律规范出来,中国新诗的百年时间里,探索过程可谓波折起伏,从闻一多到何其芳,再到二十世纪末,理论与实践的完善与跟进,均未成功。直至本世纪初,由理论家万龙生提出的“三分法”之后,新诗的格律规范才基本定型。规范的用韵和对称的音步成为格律体新诗审美规范的两大要素。简要举两例,高昌的《远望鲁迅雕像》‚:
许多|鲜花,围绕|先生|盛开……十言五步
远远地,有个我|默默|徘徊……十言四步
眼睛|再添些|雷和电……八言三步
膝盖|再加些|铁和钙……八言三步
脊梁|再少|一点|媚骨……八言四步
心房|再减|一些|尘埃……八言四步
然后|等待。等待|这尊|雕像——……十言五步
慢慢地,向着我|缓缓|踱来……十言四步 这首诗总共三节,都押“ai”韵,音韵和谐;前后两节形式相同,相对应的诗行字数与音步数量一致,中间一节前两句字数和音步数量一致,后面两句字数和音步数量一致,使得节奏在整体上错落和谐。万龙生的《过客》ƒ: 我是|天地间|匆匆的|过客……十言四步 踏出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十言四步
我是|天地间|匆匆的|过客……十言四步 留下些|断断|续续的|歌吟……十言四步 这首诗总共两节,押“in”韵,都是十言四步,整体上音韵节奏整齐和谐。 《远望鲁迅雕像》与《过客》都是格律体新诗,都在听觉、感觉、视觉上达到了“三美”的要求。 然而对于“三美”,由于其格律规范定型时间漫长,佳作贫乏,还是导致越来越多的人的质疑和误解。“经历过自由诗洗礼的人们已经不大能够接受这样的‘句的均齐’。兼顾视听效果的格律设计,用心良苦,却让人感到顾此失彼。自始至终的规整归一,不免让人感到呆板,缺乏灵动和生气”④。从审美心理上说,格律体新诗正受着莫大的冤屈。“三美”实则是对中国传统的民族历史文化所做的一个总结,折射的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哲学、艺术和道德观念,“形式上的均齐、句式的整齐、句法的对仗、音韵的和谐、节奏的鲜明,已成为古往今来我国诗人共同追求的美,在鉴赏过程中,也成为审美主体共同的心理因素……”⑤也就是说,无论是传统诗词,还是格律体新诗,都遵循着这个审美传统。两者的不同体现在语言背景及格律要素上,前者是文言文,后者是白话文;格律体新诗在字数、行数上可以根据作者的意匠进行不同的安排,有着无限的可操作性,而传统诗词只能是绝句、律诗和排律,只能是七言和五言等。但是,这种属于我们民族的优良的传统文化,正在面临着更多人的摒弃,人们似乎感觉不到“语言上的整齐与错落、节奏的变换、音韵的调动,都能在潜移默化之中渲染着补充着诗的情绪”。人们仍然用对待传统诗词的眼光来看格律体新诗,认为格律体新诗束缚性太强,这种误解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因此,人们在责难传统诗词和格律体新诗的时候,传统诗词以其千年不倒之势复兴起来了,格律体新诗仍然寸步难行。
二、意蕴的表现亟待加强
“三美”中针对听觉和视觉上的美对于很多人来说,很容易就能够掌控了,无非是字数和押韵的相辅相成,但要掌控好这感觉上的美,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只有把意境营造得入乎其神,把主题凸显得恰到好处,才能算是成功之作。格律体新诗弹奏的乐章应是形式与内容相互统一的有机结合体,践行格律体新诗的诗人们应使形式“蕴含于深广的题材内容之中”⑥,使形式的创造、把握“与题材内容取得艺术上的高度统一”,“诗人们心灵的广度、密度、浓度、力度和高度,诗人的思想和意志”应该依附于形式之中,这样才能够打破“主流诗界或嘲其形式主义,或讽其弃今复古,或讥其民歌打油,或鄙其诗意直白”的局面。总而言之,一定要有要有感觉,要有崇高的意蕴。因为,没有“崇高的思想和感情境界”,那么无论是格律体新诗,还是传统诗词,亦或是自由诗,都只能是浮泛之作。崇高的创作需要诗人们“能从更深的层次去窥探和把握当代人所特有的生活命运、精神风貌和心理素质”,使之融入到作品之中来。一旦有了崇高的感觉,无论是“以黄钟大吕般的音响所演奏的时代交响乐和人生奏鸣曲”,还是“绵绵情话”,都可以酿造成百年佳酿。譬如闻一多的《死水》,是在对我们这个陷入绝境的泱泱五千年的民族进行无奈的呐喊,那种积郁多时的感情一时间喷薄而出,开头便是一句“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紧接着描述这个民族到了怎样绝望的境地,对过时的体制进行了完美的讽刺,同时又在绝望之中抱有一丝希望: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通篇一气呵成,将每一位爱国人士心底的愤懑痛快的说了出来。类似再如臧克家的《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短短八句便将整个民族的几千年的生活缩影形象地描绘出来。这种深沉的厚重的内容与表达,便是意蕴的极致。相反,如徐志摩的《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份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诗人将女子别离时的形象和神态,将自己在道别的那一瞬间复杂的内心感受,恰到好处的捕捉,进行精微传神的描绘。类似再如戴望舒的悠长的寂寞的《雨巷》,余光中的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的《乡愁》,或者林徽因《你是人间四月天》,或者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卞之琳的《断章》等,无论是爱情还是乡情,无论是抒情哲理,似这样纯粹的轻柔温婉的细致的情感意蕴,未尝不是崇高的。 这些优秀的诗篇,其审美要素、审美形式一直影响着后来的习作者,但是,事物在改变,时代在前进,越来越复杂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多元的情感基调,使得人们已不再满足于单一的审美情趣。在信息迅速流通的当下,更是瞬息万变,诗歌要与现实的变化程度相适应,就不免需要更多的表达方式。格律体新诗更应该不要局限在“三美”的表层,因为“即使十分美妙,倘是单调,也令人感到乏味,唯其变幻多姿,唯其丰富多彩,才能引人神往、引人探寻”。当下,越来越多的人试图“让具体意象包孕着丰富的历史感和鲜活的现实感”,减少“一些生活现象的模拟”,增加“一些象征色彩和暗示意味”,“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和矛盾”,他们“不是一一为之聚象,而是从宏观的高度去认识历史进程中的时代特征”。这种让“诗在抽象与具体之间的往复”,成为“高度的概括”的表达方式,是“让读者用联想来填充更为丰富的内涵,使笔下的现实不是机械的再现,而是艺术的表现,这样更接近事物的本质真实”,使诗歌的含蓄性、象征性、抽象性和暗示性融会贯通起来,增强虚与实的相互融合。高昌的《我歌唱一堵墙》这样写道: 我歌唱那堵很孤傲的土墙 它把我紧紧围在世界中央
围住那些美丽和善良 挡住那些风雨和冰霜 骨头不再痛苦着扭曲 灵魂不再呻吟着流浪
然后让我心中所有的花儿 尽情地散出那所有的芬芳 诗人将生活中哪些守护“美丽与善良”挡住“风雨和冰霜”的力量具象为一堵“墙”,对其进行赞美。这堵“墙”或许是“爱”,或许是清明的政治,让人读了便感觉身体里面充满力量。抽象与具体的虚实转变,凝结成了这首包含张力的格律体新诗。意蕴的营造,不单单是格律体新诗的需要,也是自由诗的需要,还是传统诗词的需要,是所有诗体共同的追求。因为一首诗无论是格律体的,还是自由体的,只要缺乏了意蕴,就没了意味,也就不具备讨论的前提。
感觉表现的多元体现,意蕴高度的进一步提升,审美观念和艺术观念的外延,都将成为格律体新诗面临的重大课题。正如张同吾所说:在新诗的创作中,有着深厚艺术素养的诗人仍然重视语言的对称美,使诗的感情回环跌宕,使诗的余味内在隽永。就是一味反对格律的诗人艾青,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也无意中创作了一首格律体新诗佳作《珠贝》: 在碧绿的海水里 吸取太阳的精华 你是彩虹的化身 璀璨如一片朝霞
凝思花露的形状 喜爱水晶的素质 观念在心里孕育 结成了粒粒珍珠 张同吾这样评价:《珠贝》的创作,绝非兴之所至,乘兴挥毫,而是诗人从宏观高度审视生活的进程,又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着生活的脉搏,方能有所作为。 可见,这种传统的美学基因已经遗传到我们的骨子里去了,要将这种基因在格律体新诗中激发出来,将“三美”审美艺术加深扩展开去,需要更多仁人志士共同努力传承,共同求新发扬。解决好这方面的问题,那些反对者、讥讽者、嘲笑者和望而生畏者将会一改以往的观念;格律体新诗在青年群体里将会再现生机与活力;将能打破两面不是人的尴尬境地;将能催生出不负时代、不负民族的佳作。
参考文献: ①闻一多《诗的格律》,《晨报·诗镌》第7号,1926年月13日 ②高昌《高昌八行新律》 ③万龙生《当代重庆作家作品选·万龙生卷》,作家出版社,2000年1月,第187页 ④毛翰《新诗格律化的三条可行之路》,《东南学术》2014年第1期 ⑤张同吾《均齐浅说》,《诗的审美与技巧》,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12月第一版,第97页 ⑥李长空《格律体新诗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2卷第2期,2010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