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风》读后感
尹 贤
我为我们这个两千年的辉煌诗国而自豪。可是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一统天下的白话新诗,好像一直交着倒霉运,虽然产生了名家名作,在不同时期有过大的影响,但未见辉煌。近二十年来,泛滥全国的自由诗自由得希奇古怪,我和不少诗友越来越读不懂,越来越不感兴趣,于是干脆不读新诗,完全转向旧体诗词。如今各地诗词学会诗社诗刊林立,一年创作数量可抵两部《全唐诗》,也有佳作力作,但是打不进群众中去,走不出小圈子。要靠旧体诗来重展诗国雄风,恐怕已无可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我认为,要重铸诗国的辉煌,新旧体诗都需要发展革新,新诗自由体不可少,新诗格律体必须建成,并且大力推广。
我们这个诗国,历来是格律体的天下,今天必须以格律体为主流。诗,原本就是律体。外国诗也以格律体为主。有些人说,诗词曲是律体,古诗是自由体,这种说法可能不对。试看《诗经》、《楚辞》、汉魏乐府和五七言古诗,包括武士荆轲唱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它们都押韵,多是偶句韵,韵脚平仄不乱,语句大多整齐,有节奏,与散文有明显区别,这就具备诗的基本格律。不仅诗也,民间谚语,也有一定格律,如“谷雨前,好种棉;谷雨后,好种豆。”我国是一个韵文大国,是一个律体文学大国,人民群众世代生活其中,朝夕耳濡目染,不识字的樵夫渔叟都可能对对子,说顺口溜。人民群众的审美情趣主要在律体。因此,我们的新诗,如果不是下决心不要群众看,就不能满足于自由体,必须有格律体。新诗格律体大发展,新诗才能在中国大地上受到欢迎,扎下根来,根深叶茂,花繁香远。民族化的格律体是辉煌诗国大厦的基石。
我感谢和敬佩为建立新诗格律体而殚精竭虑的老一辈学者和诗人,如闻一多、徐志摩、冯至、何其芳、卞之琳、林庚等,也感谢和敬佩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在寂寞中为格律体而大声呼喊,辛勤耕耘的新一代诗人和学者。他们接下前辈的接力棒,建立论坛网站,举行会议研讨,陆续发表有关论文,创作新格律诗,出版专著,在不长的时间,做出了比较显著的成绩。我惋惜没有机会见到他们较多人的著作,只是近一两年才读到《中国新格律诗论》(周仲器、周渡2005)、《新世纪格律体新诗选》(东方诗风论坛2005)、《2006格律体新诗选》、《东方诗风》创刊号和第2期。
我认为吕进教授倡导格律体新诗,诗体重建,是非常正确的,必要的。群众欢迎格律体新诗。像我这样久受古典诗词熏陶的人,龙其喜欢格律体新诗。
我认为《东方诗风》的诗论家做了很好的工作,对新诗格律体进行梳理、总结,提出格律体的三分,万龙生先生在《格律体新诗论纲》里,正式命名为整齐式、参差(对称)式、复合式,诚如沈用大先生所说,“意义重大”。它符合上世纪新月派最早实验新诗格律的初衷,实现了闻一多先生关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建筑的美”)的各种可能,以简驭繁,便于运用。虽然其中有的地方可能有待商榷,需要加以补充修订,但格律总算立起来了。
《东方诗风》很注意格律体的韵律,《论纲》言之甚详:依照普通话语音(无入声)压韵;常用的基本韵式是偶行韵,首行可用可不用韵,“首行不用韵的,那最好是诗行较短,即顿数较少的作品”;另有交韵(如下例《竖琴》)、抱韵、随韵等形式,供诗人采用。中国诗自来有韵,可说无韵不成诗。外国诗也多有韵。美学家朱光潜教授在《诗论》中说:“韵的最大功用在把涣散的声音联络贯串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曲调。它好比贯珠的串子,在中国诗里这串子尤不可少。” “五四”以来,好些自由诗都用韵。现今格律体诗人必须高度重视韵的使用,借鉴古代诗词用韵的丰富经验,使作品押韵合格,又灵活自然,响亮美妙。
格律体诗论家们讲韵律节奏,强调音步(顿)的重要。《论纲》肯定整齐式分两类:一是每行字数和顿数都相等,是为严式;二是每行顿数相等而字数有参差,是为宽式。我赞成严式,对于顿数相等而字不等的宽式尚存疑虑。因为:一,音步划分是一个难点,有弹性,常人难以把握,易起纷争,这种宽式易与参差式混淆;二,这种宽式不合传统划分齐言杂言和长短句的习惯。试想,词《西江月》六言句中夹有七言句,音步可以都是三顿,我们算它是整齐式呢,或是参差式?试看现在定为四步杂言整齐式的吴望尧《竖琴》:
我的心是只小小的竖琴
久久没有人来弹奏
如今拨出了幽美的声音
被你一双纤纤的手
你切莫把琴弦弹得太重
因为琴弦已经陈旧
也不要只管轻轻地拨弄
那将撩起我的忧愁
各行都划为四步,普通读者却有可能将第二句划为三步“久久/没有人/来弹奏”,第五句划为五步“你/切莫把/琴弦/弹得/太重”。此诗明明字句不齐,要普通读者去划清步数,承认它是整齐式恐怕有困难,承认它是整齐的参差式倒是可能的。
我赞赏闻一多先生追求的限字又限顿,顿数字数都均齐的整齐式。我欣赏那种最严格的整齐式,字、顿、行、节都整齐匀称,句法相同,结构相似,有对偶排比,易读易记。如一江秋水五步11言整齐式的《一江秋水》:
看多了花开花落莺来燕去
听多了海誓山盟甜言蜜语
经多了雷鸣电闪狂风暴雨
不再为春风拂面泛起涟漪
不再为蜻蜓点水激动难抑
不再为霜刀雪剑汩汩叹息
但仍会一诺千金珍惜友谊
但仍会一往情深拥抱小溪
但仍会一如既往洗荷出淤
只因为青山不老长伴周围
只因为蓝天无垠永驻心底
只因为海志未酬奔流不已
这诗每行是“344”的节奏,每节三行,整齐的排比句,行行押韵,不会划分音步的中小学生来读,也可以读出顿逗,语言流畅无滞,意象优美,很容易流传,体式容易摹仿。
又如王端诚三步8言整齐式的《江村小夜曲》:
有斜阳隐没在林间
有小鸟飞停在树颠
那青山静静地睡了
盖上了雾做的被单
有渔船栖息在岸边
有水草摇曳在浅滩
那小河默默地去了
带走了喧嚣的白天
有花影飘拂在窗前
有月光洒落在枕畔
那远人悄悄地近了
送来了迷人的梦幻
这诗每行是“332”节奏,每节一二行对称(对偶),三四行语义虽不相对但音步对应;各节第三行与第三行,第四行与第四行相互对应;三节,彼此对称,好像“三胞胎”。有此最严格的形式,加上清新优美的语言,幽深缥缈的意境,能不让人喜爱吗?
字数整齐的整齐式不外三种情况:一是各句不仅顿数相等,而且各顿位置次序相同相对,如上边二诗,三字顿对三字顿,二字顿对二字顿;二是各句顿数相等,但略有错位,有三字顿对二字顿等现象,比如闻一多《死水》“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三是顿数有时也不相等,只是字数相等。前二种是大家共同认可的严式,后一种是我认为的宽式。愚以为,为了格律体便于大众认知和使用,有利于推广普及,整齐式最好限定为齐言,不要杂言,齐言中严式宽式共存,正如对仗有工对、宽对一样。不知可否?
格律体的参差式,节与节对称,有基准诗节,故参差式全称为参差对称式。这样规定很好,与宋词一脉相承。词,上下片字句数和节奏往往相同,如《长相思》、《浪淘沙》、《破阵子》、《江城子》、《钗头凤》等。格律体的参差式,类似分片的词。例如刘年的《曾经沧海》:
船帆去了,
浪花哭了。
那时,
我还是一棵伤心的水草。
大漠空旷,
风月苍凉。
现在,
我站成一棵平静的胡杨。
这诗可称现代词中的小令。它有新鲜的意象,不离传统,又更新了传统意蕴和韵味,让人过目难忘。
参差式,从一节看是参差,从全篇各节看,又是整齐对称。它和整齐式都是广大群众和青少年所欢迎的,容易掌握运用的。
格律体能不能有一篇只一节的参差式?参差式能否兼有严式、宽式?有待研究。
《论纲》提出的复合式,即同一首诗中既有整齐式,又有参差式,是两式的复合,我认为也很对、很好,概念明确,易懂易行。复合式例如万龙生《消失的街名》:
棉花街、筷子街、草药街……
竹子市、小米市、米亭子……
一个个古老的地名
正从这城市里消失
代之以宽阔的街道
拔地而起的高楼
多少珍贵的记忆
已经被时光带走
整幅的玻璃幕墙
据说会产生光污染
人心中温馨的版图
也正被冷酷侵占
我们的躯体被西服包裹
愿灵魂不致于居无定所
此诗十四行,前三节每行三顿,末节每行四顿,按现定的划分,是变步整齐复合式,似又可以是变步整齐式。依鄙人愚见,前三节每节字数不全等,是参差式,末节字数相等是整齐式,全诗一望可知是复合式。此诗较含蓄,末节两行点出主题,发人深思。
孙则鸣先生发现“诗歌格律最根本的基本格律是对称原理”,对于建立新诗格律体具有重要意义,对于写作格律体新诗是一个诀窍。对称,是格律体与自由体划清界限的重要手段。格律体新诗,一节之内,数节之间,都离不开对应对称。旧体诗词曲,广泛使用对仗(对称),这是汉语言文字的特色和优势所在,使读者充分感受到语言艺术之美。格律体新诗,广泛使用对称(包括对仗),理有固然,势所必至。如舍此不用,无异弃狐裘而甘冻馁。
格律体新诗,组行成节,联节成篇。行,可以一字到十余字;节,可以二行到许多行。整齐式,参差(对称)式,复合式,加上四行、八行、十四行等固定诗式,可演变成无数具体诗式。诚如《论纲》所说,“其变化无穷无尽,使格律体新诗能够随诗人的意匠,根据表达的需要任意创造,体现了它的无限可操作性,亦即其体式的无限可能性。”分格律体为三型是很高妙的,有似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新诗格律体理论的建立上,我觉得现在已取得了基本的胜利和成功。理论产生于几十年新诗的实践。从实践中产生的理论,正在指导现在的创作。我看了已出版的几本《东方诗风》格律体新诗,其中有一些可读性强的佳作,形式众多,韵律一般和谐(有一部分脱韵错韵),新风扑面,意境幽远。我从中领略到格律体新诗之美,确有如饮旨酒、如闻荷香的感觉。除上边各例以外,还有卜白《无题(黑夜)》,毛翰《故乡的小桥》、《钓鱼岛》,石粽子《凝视》,齐云《蓝色的梦》,王世忠《一湖秋光》,龙光复《战友相聚钓鱼城》,余小曲《去广元》、《说莲》,宋煜姝《黄昏的和歌》,严希《有一种生命》,李秀英《原野》,李长空《我多想》等,难以尽举。这批诗人功底较深厚,好些人能写旧体诗词,大有利于新诗民族化。完全有理由期待,今后各地会不断产生越来越多新格律诗的佳作杰作,从中产生格律体名家大家,格律体在实践中将更加完善和完美。我看到了新诗振兴的希望,看到了东方天空开始出现诗国辉煌的一缕朝霞。
也许由于现在正处于格律体的探索和建设阶段,同人们注意力多放在形式方面,因此诗集诗刊中有一些平平之作,缺乏内涵和情味。有的只是以分句分行排列取胜,如果像古人诗那样连排,干瘦立见。再者,诗的内容风格不够多样,阴柔多而阳刚少,抒写自我的较多,深刻反映社会现实的太少,似未摆脱当代新诗的通病。“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梁启超的叹息声仿佛还在。当前,政治拙文改革迟迟难进,贪腐前赴后继,积弊未除,下民不安。作为社会良心的诗人,需要走出吟风弄月的后花园、象牙塔,正视表面繁华圆光实际灾祸频仍矛盾激化的惊心现实。我欣喜地看到,诗刊中开始出现一般诗人因未看到或看到而不愿写不敢写的篇章,如齐云《我向死神致敬》,万龙生《正告》、《重庆沙坪坝红卫兵墓》,陈和平《寄杭州工友》,简云斌《在冬夜听到矿难消息》,王世忠《年终总结》等,似大海中兀立的礁石,令我敬仰。不能小视这类时政诗,它要写得有味,比写云呀梦呀难度大。
重铸诗国的辉煌,这是千百万人(包括作者读者)的群体事业。建设格律体新诗,全面发展提高新诗,也是群体事业,人少了是不行的。我们可否借鉴革命统一战线的经验,广泛争取朋友,组成浩浩荡荡的格律体大军。我们要团结半格律诗、准格律诗的作者,吸引他们走向“全格律”。格律宽严,各有长短。格律从严,目标鲜明突出,激发有志者攀登;宽严并举,可以更好团结群众,争取很多中间状态的作者加入格律体队伍。格律体成为主流,新旧格律诗和自由诗百花齐放,竞艳斗妍,诗国重现辉煌的日子也就来到了。
以上是我这个不会写新诗的外行人的粗浅看法,定多谬误,请批评指正。
2009.5.12-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