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卓韦 于 2009-12-15 07:18 编辑
网上诗话(13)《死水》是九言诗吗?
◆ 程文
[关键词]诗行构成方式 理念 基本格律思想
有研究者说:“闻一多自己最为满意也是大家公认的最成功的作品《死水》,便是中国现代早期九言诗的代表作。”——曾把《死水》简单看成或者叫做九言诗的的确不在少数,其中也不乏专家名人。闻先生的《死水》和《诗的格律》发表已经快要一个世纪了,而且他本人已经明确诠释了《死水》的格律规范,居然还这样称呼,人云亦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今天斗胆为之正名了!
这种叫法实质是因袭古汉语条件下的四言诗、五言诗和七言诗以及九言诗的前辙。硬把前人乌纱帽扣在今人的头上。《死水》明明是用全新的音节方式写成的白话新格律诗,表里如一、地地道道的新诗,竟率由旧章地冠以旧名!闻先生在天有知,会怎么想?
九言诗的实质和内涵是什么?每行九个字就一律内涵外延统一吗?外延就囊括“五四”前后所有的每行九个字的诗吗?——这显然是笼统、模糊,似是而非,既不具体,也不科学。
许可《现代格律诗鼓吹录》说:明代的诗人杨慎著《升庵诗话》于《九字梅花诗》题下引卢赞元《酴醿花》诗,称之为“九字律”。九言诗是在五七言诗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样的九言诗句在古代诗歌中常可见到,但这与五七言诗句比较起来,也只有量的增加,并无质的变化”。
风流丨何事丨不入丨锦囊丨句,
清和丨不气丨直换丨青阳丨回。
——卢赞元《酴醿花》
昨夜丨西风丨吹折丨中林丨梢,
渡口丨小艇丨滚入丨沙滩丨坳。
——僧明本《梅花》
玄冬丨小春丨十月丨微阳丨回,
绿萼丨梅蕊丨早傍丨南枝丨开。
——杨慎《梅花诗》
——可见这种九言诗(“九字律”),显然是源于古汉语及其格律条件下的旧体诗,继承了三、四步的五、七律的传统(“2|2|1”、“2|2‖2|1”)而产生的五步的九言诗(“2|2|2|2|1”)。
所说的质的变化,指的是九言诗(“九字律”)与诗经体、五七律相比,语言基础及其格律条件没产生质变,属于文言文,音步也只有两种。格律思想自然也属于民族诗歌传统的限字说(实质是一限步数二限步种三限音步排列次序的原始机械的完全限步说)。
至于“五四”以后用白话写出的所谓“九言诗”,与上面的九言(五步)诗(“九字律”)有根本不同。两者的语言基础及其格律条件已经发生了根本嬗变:古汉语的词汇以单音词为主,虚词很少入诗,又无轻音;现代汉语则双音词取代了单音词的地位,多音词以及轻音、虚词大量出现,无法一律拒之门外。这样的语言基础自然影响和制约了格律条件的变化。旧诗的音步只有为主的两音音步和为辅的单音音步两种;而新诗音步却剧增到四种,它们的结构、功能与分工也产生了变化。
“五四”之后,由于语言基础及其格律条件的嬗变,导致了新生白话新诗诗行构成方式的复杂化。同是九个字的诗行,因为长短音步的使用不同而产生了三种结构完全不同的诗行构成方式:
①最早闻一多提出的《死水》式诗行,即用3个两音音步(二字尺)和1个机动的三音音步(三字尺)构成的四步九言诗行: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②用1个两音音步、2个三音音步和1个单音音步机动构成的四步九言诗行:“蛙丨不要号,‖蝙蝠丨不要飞”,“我叫丨纸钱儿‖缓缓的丨飞”(闻一多《也许》)。
③用2个两音音步、1个四音音步和1个单音音步机动构成的四步九言诗行:“自己│执刀‖削自己的│把”,“自己│动手‖解自己的│扣”(黄淮《说点子致王鼎》)。
④用3个三音音步构成的三步九言诗行:“做就做丨点子的丨设计师”,“绝不当丨点子的丨小喽喽”(黄淮《说点子致王鼎》)。
⑤用两音音步、四音音步和三音音步各1个机动构成的三步九言诗行:“再深深地|吸一口|浑浊”,“再长长地|呼一口|清谈”;“没期望的丨也许丨会得到”,“常祈求的丨往往丨会落空”(黄淮)。
⑥用4个两音音步和1个单音音步机动构成的五步九言诗行:“园,│兴了│又废,‖废了│又兴”,“河,│清了│又浑,‖浑了│又清”(梁上泉《清漪园》)。
——同是九言诗行,因为长短音步使用不同,就已经找到了六种诗行构成方式。其中①—③种可以构成四步九言诗,④和⑤可以构成三步九言诗,⑥可以构成五步九言诗。《死水》当然属于其中前者,归不到“五四”前的“九言诗”行列;其名字应当是“四步九言诗”,这才能反映出它与“九言诗”根本不同的本质属性。
试想,上述三类诗行如果混为一诗,会怎么样?大多容易不伦不类。当然,如果规范有律地安排,就可能成为参差体格律诗。如果分别单一使用呢?那当然就分别属于四步九言诗、三步九言诗和五步九言诗。如闻一多的《死水》、《夜歌》都是单用①式(《死水》式)构成全诗的四步九言诗;而《也许》则是兼用①②式构成全诗的四步九言诗,请看其中第一节:
也许丨你真是‖哭得丨太累,
也许,丨也许‖你要丨睡一睡,
那么丨叫夜鹰‖不要丨咳嗽,
蛙丨不要号,‖蝙蝠丨不要飞。
余小曲《屈原》4节14行均用④式构成的三步九言诗,请看其中一节:
千古泪|一江水|洗不净
问自己|问苍天|还问谁
越追问|越悲愤|泪纷飞
一叶艾|裹不住|旷世恨
梁上泉《清漪园》全是用⑥式构成的一首五步九言诗:
园,│兴了│又废,‖废了│又兴,
河,│清了│又浑,‖浑了│又清,
街,│建了│又烧,‖烧了│又建,
人,│古不│像古,‖今不│像今。
树,│目睹│巨变,‖风涛│不停,
叶,│青了│又绿,‖绿了│又青。
总而言之,笼统地称为“九言诗”是极不科学的,根本原因在于理念严重落后,基本格律思想至今还停留在“五四”前的文言文或旧体诗时代的限字说阶段。“九言诗”理应专指“五四”前的九言(五步)的旧体诗而已;至于“五四”后新格律诗中的每行九言的各类诗,则应当分别称之为四步九言诗、三步九言诗和五步九言诗。可见只有站在现代的完全限步说的理论高度,才能认识、理解和驾御这个复杂问题,才能区别出成熟格律体、半格律体和自由体等诗体。这个问题的厘清、理顺与把握,对新诗的民族化、格律化和现代化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四步九言诗”的概念,最早是在《从<死水>及<诗的格律>略谈闻一多实验新格律的得失》(1987年在《淮阳师专学报》第3期)一文公开提出的。那是在阐述和论证现代完全限步说过程中列举诗例时,与四步十言诗等一并提出的,其本质特点不仅是每行4个音步,而且必须9个字,以此来区别古汉语时代的九言诗。“四步”和“九言”的并列,好处就在于可以满足表述与体现既限步数又限步种的完全限步说本质的需要。闻一多的《诗的格律》早就明确地这样指出:
这首诗从第一行“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起,以后每一行都是用三个“二字尺”(两音音步)和一个“三字尺”(三音音步)构成的,所以每行的字数也是一样多。
——这是以音尺为组织诗行、形成节奏的基本单位,实行全面的限步说,既限音步数量又限音步种类。这样协调了诗行步数与字数的矛盾,不仅克服了单纯限字凑字而形成的“字数整齐步数乱”的“豆腐干病”,同时也纠正了单纯限“顿”而产生的“步数整齐字数乱”的弊端。闻一多接着又充满希望地热情说道:
“从前面所分析的看来,确乎已经有了一种具体的方式可寻。这种音节的方式发现以后,我断言新诗不久定要走进一个新的建设的时期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承认这在新诗的历史里是一个轩然大波。这一个大波的荡动是进步还是退步,不久也就自然有了定论。”
2007·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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