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新月初升将星陨 苍天不佑格律人 死水吧 ----------------------------------------------------------------------------------------------------------------------------------- 话说新月社的功勋是倡行新格律诗运动,而倡行新格律诗运动的先锋却是英年早逝的诗人刘梦苇。 刘梦苇,1904年4月26日出生于湖南常德安乡县城关驿门口,原名刘国钧(笔名孟苇、孟韦、梦苇)。3岁丧父,后又遭母亲遗弃。随后的生活,有两种说法,一说由祖母抚养,一说过继给了父亲的一个亲戚,总之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在1918年,他有心赴法国勤工俭学,于是进入北京留法预备学校就读。也许是因为经济因素,他没有能够赴法,而是回到湖南,就读于免费的长沙第一师范学校。 这个时候,正是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之时,刘梦苇受新思潮影响,爱好新文学又关注时事,还积极参加各种活动。他参加了学校师生组织的文学研究会,在湖南《大公报》副刊发表新诗。嗣后,他深入农村作社会调查、观察、体验生活。1922年1月,湖南军阀赵恒惕杀害劳工会领袖黄爰、庞人铨,刘梦苇写作《夜闻黄爰、庞人铨死耗》,表示哀悼,抗议军阀专横。 1923年开始,刘梦苇漂泊流浪,足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段段传奇性的故事,在现代文学史上也留下了一段段佳话。在北京他借住在北大红楼。沈从文初到北京,因为没有钱,经常饿着肚子,刘梦苇就将自己的生活费省下了一些,以湖南同乡会的名义资助他。在上海,他和一些受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的人一道,幻想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组织了“飞鸟社”,创办《飞鸟》月刊,在该刊第一卷第一期发表短篇小说《诗人底悲哀》。不过,《飞鸟》办了一期就停了。是年5月,刘梦苇在《创造》季刊上发表成名诗作《吻的三部曲》,在读者中传诵,尤为青年读者喜爱。 1924年,出版了诗集《青春之花》。在南京,他住在城郊清凉山古林寺。一天,诗人朱湘慕名来访,两人煮酒论诗,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朱湘极为赞赏刘梦苇的才华,鼓励他进京发展。 1925年初,刘梦苇进京了,不过,他是为爱而来。据说,那个美丽的女神是才女龚业雅。龚业雅的弟弟龚业光是刘梦苇在湖南一师的的同学兼“飞鸟社” 同人。也许正是通过龚业光,刘梦苇与龚业雅相识,然后迷恋上了她而不可自拔。龚业雅也是湖南人,出身名门,后来考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刘梦苇追随而至。起先他投考清华大学,可惜没能考上。在朱湘的力荐下,刘梦苇得以在适存中学得到一份教职。适存中学是由开明人士创办的一所学校,资金属于自筹,教员教书也多属义务。刘梦苇因而生活窘迫,靠朱湘、蹇先艾等人的接济勉强度日。 刘梦苇为爱而来,爱却可望不可及。当然从刘梦苇那面说来,他的爱恋是相当执著、以至于非常痴迷的。但这感情却面临着两道障碍:一是二人门户不当、家境悬殊——刘梦苇是个无家无业的穷书生,而龚业雅则是名门闺秀;二是刘梦苇患有“肺痨”——即肺结核,那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何况贫穷的诗人也无钱医治,只是勉强维持,结果病情越来越严重。 生活虽然艰辛,爱情虽然迷茫,但这里却是他最爱的诗的乐园。闻一多、朱湘、饶孟侃、杨世恩、孙大雨,蹇先艾、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终日谈诗、论诗,刘梦苇乐此不疲,这也是他最欢欣一段时光。 那时候,他们这群诗人常常聚首在刘梦苇的家里,互相传阅和朗诵他们的新作,间或也讨论一些新诗上的问题,他们正在探寻新诗的形式与格律的道路。而当时,刘梦苇已经身患肺病,身体羸弱,甚至还时常吐血,但这丝毫未能减低他的诗兴。有一天,诗人们又聚在刘梦苇家,互相传阅着他手抄的近两年的诗作品《孤鸿集》,他正准备结集出版。脸色苍白的他以沙哑的嗓音对大家说: 1922年,朱自清、刘延陵、叶绍钧几位办过一个《诗刊》,可惜到第二年就夭折了!真可惜。我们这几个朋友凑拢来办一个《诗刊》好不好?他虽然声音低沉,却极具振奋力。在场的人,包括新加入的诗人于赓虞、朱大枬无不兴奋莫名,对此倡议表示积极支持。这就是《诗镌》的由来。 1926年是刘梦苇实践自己的诗的变革主张、创作新格律诗的高峰时期,他不仅在《诗镌》上发表自己的新诗还发表他写的《新诗坛的昨今明》一文,对中国新诗坛作了一次总清算。半年内,刘梦苇先后发表《万牲园底春》、《我所需要的不是爱情》、《生辰哀歌》等百余首诗,在分行、音节、押韵等形式上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引起著名诗人闻一多、蹇先艾、徐志摩、朱湘等人的瞩目,并以他为中心经常讨论新诗发展道路,很自然地形成当时诗歌中心的新格律诗派。9月,刘梦苇的《孤鸿集》尚未正式出版,穷苦和疾病就夺走了这位年轻诗人的生命。临死前一天,朱湘又去看他,给他看自己写的悼念朋友杨子惠的诗,他想让他看过这样的诗之后,能把长久郁积的情感借此发泄一下,并且在精神上能得到一种安慰。一生爱诗的刘梦苇捧读着这首诗,兴奋莫名,他颤抖着,流着泪,似乎在诗里回望着自己的人生。朱湘担心他过于激动,便想拿回那首诗。刘梦苇紧紧攥着,嘴里说:“ 不,不,我要!” 他要的是什么? 诗? 爱?抑或。。。。。。? 刘梦苇的诗作甚丰,但传世稀少。主要诗集《孤鸿集》收入66首诗,加上刘梦苇1926年1月之后发表的20余首诗,以及1926年之前发表而未收入《孤鸿集》的诗作,则他在短短四五年问的新诗创作总量,当在90首左右。当代诗人兼现代诗歌研究专家周良沛先生,着意搜集了刘梦苇发表在《小说月报》、《创造季刊》和《晨报诗镌》上的诗作,共得18首,编为一卷,收入他编纂的新诗总集《中国新诗库》第4集中,1993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另又据人搜集,大约有近20首,其篇目与出处如下——
1.《可——否》,载1921年12月23日《民国日报·觉悟》。
2.《自由之花》,载1922年2月5日《民国日报·觉悟》。
3.《假如我是这么想》,载1922年5月8日《民国日报·觉悟》。
4.《忆飞鸟社同人》,载1924年1月《飞鸟》第1卷第1期。
5.《舟中》,载1924年1月《飞鸟》第1卷第1期。
6.《泪痕》,载1924年1月《飞鸟》第1卷第1期。
7.《真诚》,载1924年1月《飞鸟》第1卷第1期。
8.《月下》,载1924年1月《飞鸟》第1卷第1期
(以上5—8所说的4首诗原刊总题《舟中及其他》)。
9.《幻想者底心弦——答T君来书》,载1924年10月10日《狮吼》半月刊第6期。
10.《故宫桃李》,载1925年5月30日《京报》“文学”周刊第22期。
11.《竹林深处》,载1925年7月17日《莽原》周刊第13期。
12.《期待》,载1925年9月11日《莽原》周刊第21期。
13.《我所需要的不是爱情》,载1926年3月13日《晨报副刊》。
14.《病中送客回南》,载1926年4月10日《现代评论》第3卷第70号。
15.《思妇之春》,载1926年5月8日《现代评论》第3卷第74号。
16.《离别之前》,载1926年6月19日《现代评论》第4卷第80号。
17.《观醉》,载1926年6月19日《现代评论》第4卷第80号。
18.《无题》,载1926年8月10日《小说月报》第17卷第8号。
19.《月夜愁曲》,载《古城周刊》第4期(该刊出版时间不明,可能在1926年9月后)。
20.《慰语》,载1927年8月12日《世界日报》副刊“文学”第19期。
刘梦苇的诗论甚深,具开创之功。刘梦苇曾在1925年12月12日的《晨报副刊》上发表诗论《中国诗底昨今明》,作为新诗形式建设的宣言,发出过这样恳切的呼吁:“我希望大家不仅从事旧的破坏,赶紧从事新的建设!”中国新诗形式运动就是从此正式启动的。 1926年春他又写了《(孤鸿集)自序》,在其身后作为遗著发表过。诗人在这篇自序里回顾了他的诗歌创作历程,而他的自我回顾里又包含着可贵的诗学思考和对新诗艺术发展方向的严肃探索——就此而言,这篇自序其实是一篇重要的现代诗论。 1926年5月9日,他又撰写了长篇诗论《论诗底音韵》,连载于《古城周刊》第2与第3期(按,该刊未标明出版时间)。文章就诗的音韵问题纵深开掘,见解独到而锋芒锐利。他理直气壮地为新诗革命运动以来几乎被全盘否定了的音韵格律做出了强有力的申诉,坚定不移地向有志于创造新诗音韵的“同志”发出了这样响亮的号召:“我们既然在文字底意义的功用以外还发见了文字底声音的价值,我们就得很自信地兼顾并用。在我们底艺术品里,为了美的理想,可以尽量地发展技巧,创新格律,番(翻)几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声。” 而据刘梦苇在《论诗底音韵》的末尾预告,他的又一篇诗论《诗歌与音乐》“已有一半腹稿了”。然而不久他就垂危而死,那已有一半腹稿的《诗歌与音乐》很可能也就此胎死腹中了。 令人感佩的是,刘梦苇这样一个濒于死亡边缘的人,竟然在1925年12月到1926年5月短短半年时间里,挣扎着在病床上写下了三篇专深的论诗文字,足见他对中国新诗的关爱与瞩望是何等殷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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