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念生的诗集《龙涎》:格律体新诗成就的重要书证 一 罗念生是顶级希腊文学翻译家,也是一位诗人,所出诗集仅《龙涎》一册。为1936年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出版,列为邵询美主编的“新诗库第一辑第七种”。"龙涎"命名自己的诗集,足见作者的自信。如今,这本诗集已经很难寻觅了,好在新文学史家、藏书家陈子善先生根据罗氏的签名提赠孙大雨的珍本在《文汇都书周报》上作了介绍,才使我们略知端倪。 陈子善先生评价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好诗不在量而在质,《龙涎》岁虽小,却并不影响罗念生在新诗史特别是新格律史上的重要地位。”因为这本集子里的39首诗都是自觉试验新诗格律的产品。 诗人在该书的自序中明确地指出,“新诗的弱点许就在文字与节律上,这值得费千钧心力。”他自谓在《龙涎》的创作中,“对于体裁与‘音组’冒过一次险”。这个“音组”是孙大雨首倡的概念,亦即“音步”。他尝试过四音步与五音步的作品,同时又借鉴了多种外国诗体,尤以严谨的“商籁”即十四行体最为行家所称道。 我知道多年后罗念生还没有忘记自己对新诗格律的追求。1988年他收到胡乔木格律体新诗集《肉比月光更美丽》后,与9月3日复信,对于胡氏提出的“的”字等虚字,为了调和节奏的需要,可以归入下一个音步的方法表示赞同,并且指出这也是孙大雨曾经提过的主张。此事见于《胡乔木诗词集》附录。 带着好奇心,我在“百度”搜索,关于“龙涎”的词条倒是不少,可就是没有这本诗集。有一本《龙涎集》,让我兴奋了一下,细看却是一位武术家写的“体育类”图书! 再查罗念生,内容繁多,却只在一个著作目录里见到这个书名,未见任何介绍。 由此可见,对于格律体新诗,资料的抢救是多么重要! 二 以上是我总2009年写的一篇短文。所幸我后来居然买到了收入《龙涎》的《罗念生全集》第九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也就阅读到了其中全部作品,得窥全豹。 《龙涎》按诗序编号,末首为44,曾使我感到纳闷。细查,原来自序也编为1号,到第40首《鳝》就一共是39首诗。其后的4首许是编者收集的佚诗吧。盖《龙涎》系1936年出版,而第44首《菜单》作于1948年,不可能入集;41、43为译诗,显然不宜于入集;42《异国的中秋》作于1929年,是诗人留学期间思乡的产物,也许是诗人当年漏收吧?那么加上《异国的中秋》,罗念生的格律体新诗创作就正好足40整数。 作者开宗明义就在《自序》中说过,他对于体裁与音组的探索是“冒险”,他借鉴外国诗歌(主要是英诗吧)采用的诗体竟有十四行体、无韵体、四音步双行体、五音步双行体、四行体、歌谣体、八行体和抒情杂体,共达9种之多,真说得上用心良苦了。 那么,他冒险的结果如何呢?通读这些作品,我实在感到惊异,也对诗人充满敬意。早在近90年前,因为他对于音步的掌控就达到了堪称熟练的程度!就以最早的《异国的中秋》为例吧,这样最说明问题。此诗凡五节,其格律设计是:每节三行,每行十言四步;行行押韵,转节换韵。读起来不止朗朗上口,而且情味十足。那种游子思乡的况味渗透于字里行间,读之令人如身临其境,随境生情。为了节省篇幅,我们就只看其中的一节吧: 秋月啊,你移玉照我故乡, 望西蜀的老母泪下几行? 问蓟北的故人情怀怎样? 早在1929年卷出现这样成功的十言四步的整齐体作品不能不令人赞叹!需要说明的是,而、三行正是按照诗人“的”字后靠的方式划分音步,念起来才有酣畅淋漓的效果。 我以为《龙涎》中最有价值的是诗人十四行诗的创作。2——13,一共12首,几乎占全部39首的三分之一。从数量上就说明诗人在这方面用力最勤,用功最深。细察这些作品都是每行5音步,字数略有参差,都是严谨地按照西式十四行安排韵式。来看第一首《毒药》吧:每行字数从10字到13字不等,但是都是5音步,没有例外;韵式为ABBA,ABBA,CDE,CDE(第二首《爱》与此完全相同)。其内容为反讽,把社会对青年的戕害推衍到极致。 罗念生十四行诗的价值可以从两本堪称权威的中国十四行诗选本的入选情况得到证明:钱光培选编评说的《中国十四行诗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选了5首:《自然》《罪恶与自然》《浪费》《力与美》《归去》,其中《浪费》为集外作品;钱光培的评议如下:“他在十四行中,向人类破坏自然、巨耗能量的行为所发出的警告,在当时的新诗中,是别开生面是新声。”见微知著,多么富有前瞻性和洞察力哦! 再看许霆、鲁德俊编选的《中国十四行体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吧,共选4首:《爱》与钱选重复,另外三首是《友谊》《天伦》《自然》,均选自《龙涎》。选家的评语是从形式着眼:“无论是意体还是英体,都能驾轻就熟,合乎规范。” 都应列入精品,两两相加得7,再加集外的《浪费》,就是8首,不可谓不多了。 十四行诗的引进是新诗百年来一大成功,罗念生要数一位功臣,这是毫无疑义的。 此外,在新时期第一本格律体新诗选本,邹绛编选的《中国现代格律诗选》(重庆出版社,1985)中,还选入了罗念生的《时间》一诗,全诗10行,每行5音步,每行押韵(AN部),诙谐,富于哲理,结尾以警句结题:“生命的短促,这短促是时间的一片。” 还有,在权威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第十四集·诗集》(艾青序,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中也有罗念生的席位,选入了他的三首诗,也是取自《龙涎》:《眼》《时间》和《蚕》。《蚕》在形式上很独特:每节5行,每行4音步,9——11字;每行换韵,韵式皆为ABABB。单纯拼凑字数一致而罔顾诗行内部节奏的“豆腐干”体当时已经遭到讥评,而此诗遵循严谨的格律却又灵活自如,摇曳生姿,实属难得。通篇以蚕的自述表现了自我牺牲、的精神,具有悲剧色彩。 如上事实,雄辩地证明了罗念生在新诗格律建设中,是一位不可忽视的存在。而篇幅甚少的《龙涎》正是支撑这一结论的宝贵书证。前文所引陈子善先生对《龙涎》的评价应是不刊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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