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海一日醉
文/谭宁君
到达西昌是凌晨五点，从火车上下来，人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来到广场上，被凉爽的风一吹，冷不丁深吸一口气，啊，好纯净清新的空气！刹那间让我有醉氧的迷离！
坐上旅游大巴前往邛海宾馆，睡意和醉意中不辩东西南北，一忽儿就到了。此刻远未天亮，四周一片黑，参加会议同时报到的人多，熙熙攘攘挤满总台，一时半会是轮不上我的。突然听人说我们住的这幢楼叫观海楼，后门外就是邛海，且先到海子边一睹为快。
初来乍到，不辩东西，正自踌躇，有波涛拍岸声近在咫尺，原来已是湖边，只不过夜色仍深，能见度尚低，加上骤然从耀眼灯光里出来，眼睛还未适应。一阵猎猎湖风扑来，让我精神为之一振。抬头望天，啊，天上全是星！又大，又亮，密密麻麻，连山脊线上也是。还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如此密集，如此明亮，如此煌然闪烁的星；还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这么寥廓广袤、深邃无垠的星空。天上的星倒映在湖里，湖里也全是星。天上星湖里星浑然一体，合成了一个浑圆的苍穹。我便被包围在了密密的群星之中，与亘古的天体一起旋转，此时此刻我也就是亿万颗星中的一颗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身后兀立的不知名山峰和远处隐约可见的螺髻山，噤默无声。只有那湖水拍岸的声声脆响，更增添了四周的静。我独自在湖畔兀立，心中浮出许多关于时空的幻想。之于永恒的时空，我们不过一粒微尘。面对梦一般的邛海，和湖上永无穷尽的星空，漫无边际地想着，想着……不觉星光已暗淡了许多，东边的山崖上空，悄然吐出了最初的一痕酡红的晨曦，俨然宿醉未醒，而我恰好是与邛海一见钟情，初恋般的微醉了！
上午开会，我心却又翩翩飞翔在邛海之上。
午饭后，大学同学刘成蜀君过来，接了我一起游邛海。我们首先来到观海湾。沿缓坡往上，穿过重重烧烤摊点，向观景台而去。蓦然回首，邛海从眼前升起，明丽的阳光下，一大片耀目夺魄的明蓝。蓝得剔透，蓝到极致，蓝得不容你分辨，叫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正惊叹着，一阵湖风拂过，湖面摇晃起来——是美人初睡醒，伸了个懒腰，蓝缎长袖从玉臂轻轻滑落。从淡蓝，浅蓝，碧蓝，到湛蓝，蔚蓝，深蓝。由浅入深，又由深变浅，慢慢地过渡，移位，折叠。往海子对面看去，云横奇山， 红黄橙紫的植被，一派斑斓。正是午后，太阳斜了，照在山上，像一幅油画，一个彩色的梦。蓝天，白云，远山，倒影在波心。梦也成双了，一个天上，一个水里。心中就有些东西随着微波荡漾，轻轻荡漾，久久荡漾……
从观景台下来，绕过山坳，来到海子边。脱了鞋，一步踏入碧水，弯腰掬水于手，以为有纯蓝自指缝滴下，然而没有。掌心中的水清清亮亮，一派清澈，淡淡的带丝丝翠绿。刚才在观景台上看到的，是倒映在湖中的蓝天，是天把邛海染蓝了。于是人便有了梦幻之感：邛海是一个奇异的梦，蓝色的梦。这蓝之梦，是蓝屏，是蓝宝石，是蓝调音乐。蓝到视网膜都染蓝了，还要蓝到人心醉。
刘成蜀君领我坐上环湖观光车，换着角度欣赏邛海丰满的曲线美，由远及近，由静及动的美。半下午，来到对岸的小渔村，我们选择在湖畔一棵大榕树下的木架码头上喝茶。这是用整段圆木、方木垒砌镶嵌而成的木台，浸满了一种原始而质朴的情味。让人想起世外桃源，想起早年色彩暗重的旧照片，想起儿时画的稚拙的图画。有一点甜蜜，有一点伤感，有一点迷醉。邛海的阳光特别，无色玻璃般坚硬明朗，透过树阴斑斑驳驳洒在身上，一如我们二十多年的记忆和经历。慢慢的品茶，絮絮的忆旧，深深的感慨，最后静静的发呆。岸边泊着几艘橙色篷布小游船，肌肤刻进了康藏高原青铜色阳光的船夫，枕着和风丽日与波涛，懒洋洋的打着盹，表情孩子般安详宁馨。偶尔醒来，便吆喝我们坐船。我们笑笑，一一拒绝。我们要在这久别重逢的短短相聚时间里，久久沉醉。
黄昏悄然降临。我们终于决定要坐木船游湖去。夕阳依然很热，而湖风清凉，用手戽水，水也清凉。划船的汉子山一样沉默，只奋力划桨不说话。给我们讲讲邛海的传说，或者唱个歌吧，刘成蜀君说，他摇摇头，又淡然一笑，竟带有几分禅意。远远的水平线那边，密密的有些黑影，在阳光下随波逐浪。问汉子，这次他开口了，是海鸥。看来数量不少，时聚时散，时拥一团，时分几列，时有一两只凌空疾飞，射向空中，盘旋两圈，又飘然滑落水面。何其飘逸洒脱，清高自在？让终年为五斗米羁绊于斗室中，案牍劳神的我们艳羡！总是远远的，令人看不真切，很想近观它们的舞蹈，让汉子把船摇到海鸥那边去，但海鸥却向更远处飞去。它们是怕了我们的俗气吧？
还未拢岸，太阳倏然落到山那边去了，远山近岸的彩色渐渐淡去，潋滟的海子沉静下来。那山，那水，慢慢地灰了，暗了，水墨画似的铺在那里，平添许多神秘，我的心中，有些怅怅的。好像在等着些什么，盼着些什么。是的，岸在等着我们，我们盼着上岸。不知何处，有一支竹笛，吹出一支支弯弯拐拐悠悠远远的曲子，似乎要吹醒人们心中那些原本沉睡着的忧伤；笛声是那么孤单，牵出长长的往事，那些蜷曲在心底的记忆，就这样被它勾引着，藤蔓一样徐徐伸展开来……
曲终则人散，自古至今，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我回成都的火车，是晚上八点多的。我们该上岸喝酒去了，重逢接风的酒，也是离别饯行的酒，我们且一醉方休！
然后，带着不醒的醉意，期待再次重逢。
(2007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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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7 18:2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