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格律诗纪事
第十六回 有心格律勤作诗 无力回天早谢世
死水吧 ————————————————————— 一 话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的北京,一位蓄着长发,穿着长袍青年,丢弃了他钟爱的诗歌艺术,成天沉溺在烟酒之中。夏天,他徜徉在北京中山公园的长美轩、春明馆,冬天,便到青云阁楼上去品茶,听清唱。春节期间,就到厂甸去搜寻一些古旧书籍。他已病入膏肓。严重的肺结核,消磨了他的身体;国民党腐败的政治销蚀了他的意志。他只有寄情于市井来掩盖对社会的不满,对人生的失望。1930年中秋节前夕,他溘然长逝。这青年就是天才的诗人朱大枬。他没有结婚。他的亲友把他的遗体安葬在香山的红山头。岁月苍茫,今天他的坟墓,已荡然无存。诗人不仅带走了他自己,也带走了人们对他的思念。 二 朱大枬,四川巴县人,出生于1907年,病卒于1930年,只活了短短的二十 四岁。他是“五四”中期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是《晨报诗镌》的同人之一。他同湖南诗人刘梦苇一样,逝世得太早了,他比刘梦苇迟死了四年。 朱大枬二十年代在北京师大附中读书,这个中学是与天津南开中学齐名,以功课平均发展和升学率很高着称的。朱大枬是一个引入注目的学生,他于1921年以第一名的优异考取附中。那时,他才十五岁,瘦长的脸,略带褐色,头很大,好象有点土里土气,说话一口四川腔。他平素沉默寡言,喜欢坐在座位上深思,不大活动,他不爱体育,打篮、排球,都是旁观者。朱大枬尽管性情孤僻,却同李健吾和蹇先艾气味十分相投。在阅读了一些文艺作品之后,他们便凑在一起,座谈彼此的感想。1923年,他们三个人在班上发起了一个只有六七位同学参加的小文艺团体——曦社,还集资出版了一个不定期刊物《爝火》。在二月的创刊号上,大枬发表的习作很多,除了短篇小说《人类的同情心》和新诗八首之外,他还用笔名写了一篇评汪静之的《蕙的风》的文章。在同年七月出版的《爝火》第二期上,大枬又写了两篇童话《夜来香的复活》和《爱与憎》,另外还登了他的一首长诗《冷箭》。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写作这样勤奋,这样多产,全校师生对他的才华都赞不绝口。 由于经费困难,《爝火》出到第二期便停刊了。他们于是向孙伏园主编的《晨报副刊》和王统照主编的《文学旬刊》投稿。朱大枬的一首标题《饥饿》的诗,深受王统照的赞赏,被登在《文学旬刊》的头版头条。 他曾经在《晨报副刊》上写过一篇杂文,反对当时有些小说中的人物姓氏用英文字母代替,给它们取了一个名字叫“新某生体”。清华大学学生梁实秋却写文章赞成这种做法,两人还展开了一场辩论。 朱大枬在北师大附中只读到旧制三年级,便以同等学力考进了北京交通大学运输系。1925到1926这两年间,《莽原》和《现代评论》也不时发表大枬的新作。《莽原》是《京报》的周刊之一,编辑是鲁迅先生。大枬在这个周刊上发表过几篇富有诗意的散文,很受鲁迅先生很欣赏。1926年4月,大枬参加了《晨报诗镌》,徐志摩、闻一多、刘梦苇对大枬的作品都很重视。在徐、闻两家开诗会的时候,大枬每会必到,并且经常是带了新作去供《诗镌》选用。 “三·一八”以后,朱大枬对北洋军阀段祺瑞镇压学生爱国运动,屠杀无辜青年的残暴罪行,感到极大的愤怒,加上读了鲁迅的《无花的蔷薇之二》和一系列非常深刻的抗暴文章,他很快就改变了过去不问政治的“清高思想”,在交大积极地投入了学生运动,经常参加校内和校外学生们的重要会议。他和他的四川同学戴世文、王余杞等,都是交大学生会的主要骨干。1927年,戴世文被捕,他和王余杞每天轮流到监狱去给戴送饭送钱,同时各处奔走,设法营救他们的战友出狱。戴世文出狱后,马上被驱逐回四川去了。他们虽然少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并不气馁,仍然继续搞学运,还吸收了一些新同学参加。 他们在交大还办了一个平民学校(这是组织暗示要他们办的);一方面俭吃省用筹集印刷费,创办了一个文学半月刊《荒岛》,并且与其它学校的进步文艺青年加强联系。这个半月刊由大枬和北大的学生翟永坤负责编辑。(翟永坤,河南信阳人,常向鲁迅主编的《国民新报》文艺副刊投稿)。《荒岛》的思想比较激进,一出版就引起学校当局的注意。有一个专写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的学生想打进《荒岛》,搞乱他们的阵容,没有得逞。《荒岛》出版到第八期,国民党军到了北京,北洋军阀溃散了。南京国民党政府把上海南洋大学、唐山交大和北京合并成一个学校,北京交大改名为北平铁路管理学院,加紧功课来遏止学生运动,平民学校被勒令停办,《荒岛》也被迫停刊。 1928年,朱大枬、王余杞、翟永坤在北平文化学社出版了一本诗文合集——《灾梨集》,内容共分三辑:大枬居首,命名《斑斓》,收集了他1925年以后的部分诗歌和散文,可惜他早年的那些小说、童话、诗歌和评论都没有收进去。文化学社是一个靠出教科书赚钱的出版社,根本不重视文艺,《灾梨集》的印数很少,销路不广,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 《荒岛》停刊以后,后来大枬又参加了一个北师大附中校友组织的徒然社,在《华北日报》附出了几期《徒然周刊》,副刊编辑易人,周刊也随之结束。当时,大枬已经患着严重的肺结核,时常卧床,一方面他的心情很坏,他看出了国民党的统治与北洋军阀并没有什么区别,深怀不满,很想写些文章来抨击他们;但是他的病势日益发展,提笔很困难。他的意志日趋消沉,交大毕业前一年的实习,他也没有去参加。他的文学生涯可以说完全停止了。 三 大枬二十年代写的那些诗和散文,基本上都是曲折而又隐晦地揭露现实的,内容深邃,文字玄妙,有许多读者反映对他的作品不易理解。他自己也承认他的有些散文师法鲁迅的《野草》,特别是《秋夜》。 至于诗的形式,显然是受了闻一多、刘梦苇等人的影响,注重字句整齐,讲究音调格律,对英诗似乎也有所借鉴。从诗行的排列来看,有整齐式、参差式、复合式,完全符合现代格律体新诗的分类标准;从每小节的诗行数目来看,有三行一小节、四行一小节、五行一小节、六行一小节等多种形式;从用韵来看,有整首诗一韵到底的,有双句押韵的,有中途换韵的。总体地说,朱大枬的格律形式既有严格的规范性,又表现出相当的灵活性,所有的诗作都是娴熟的新格律诗。 1935年,郁达夫编选《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其中选录了大枬三篇散文:《寄醒者》《少女的赞颂》《血的嘴唇的歌》。朱自清编选的《新文学大系·诗集》选了大枬七首诗:《笑》《大风歌》《时间的辩白》《加煤》《逐客》《风雨声中的梦》《月夜梦回作歌》。朱自清比较喜欢大枬的诗,他曾向他的学生称赞过大枬的诗才。早年就注意了大枬的才华的王统照,他始终没有忘记这位早逝的诗人,三十年代中期他主编《文学》,出版诗专号,在这个杂志上还刊登了朱大枬的遗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