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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新月天空北斗星 彻夜明亮照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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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0 22: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代格律诗纪事


第十八回    新月天空北斗星    彻夜明亮照后生



死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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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对于新月社成员梁实秋来说,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鲁迅笔下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不知道他是新月社的首席文艺理论家,是著名的散文家;更不知道他也是早期创作新格律诗的诗人,是新诗格律理论的奠基人。他高屋建瓴,最早用艺术化的视角来看待新诗,用新诗的艺术化标准来建立格律理论,指导新诗创作,并穷其一生思考新诗的发展方向。



    1920年1月6日,梁实秋诞生在北京一个中产家庭里。1915年秋,梁实秋十四岁,父亲做主让他考入清华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梁实秋接受了八年严格的教育。1923年毕业后赴美留学,1926年回国任教于南京东南大学。
1927年2月11日,梁实秋与程季淑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举行了婚礼。虽说是家庭包办,两人对彼此都很心仪。 婚后十几天,北伐的国民革命军逐步逼近南京,两人仓促赴南京,后又在战乱中被迫转赴上海。程季淑这时已怀孕,梁实秋便不让她出去工作。从此,丈夫在外谋生养家,妻子在家掌管家事,夜晚在灯影里,或红袖添香夜读书,或互相依偎喁喁细谈,共同分享各自的乐趣与苦恼。  
    1934年应聘任北京大学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创办《自由评论》,先后主编过《世界日报》副刊《学文》和《北平晨报》副刊《文艺》。
     1937年7月28日,北平陷落,梁实秋得知自己已经上了日军的“黑名单”,于是决定逃离北平。可岳母已是年老体衰,不堪奔波之苦。他和程季淑权衡几日,决定他一人先走,待局势稍缓,再作打算。不想这一别竟长达六年。在天津的罗隆基家借住了几天后,梁实秋又辗转到了南京、重庆。从此音讯皆无。当1943年春天,程季淑的母亲病故,当她和孩子们带着大堆行李站在梁实秋面前时,两人均泪流不止。  
     1949年,梁实秋跟随国民政府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后改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后兼系主任,再后又兼文学院长。1961年起专任师大英语研究所教授。1966年退休,在美台两地轮流居住。
    1974年,在美国西雅图,梁实秋和程季淑幸福地安度晚年,谁知一件祸事猝然降临到他们头上。4月30日,梁实秋和妻子到市场购物,临街的一个梯子突然倒下,不偏不倚正落在程季淑身上。她被送到医院急救,终因伤势过重,程季淑先离人世。
    老伴的死,对梁实秋是个沉重打击,他写下了《槐园梦忆》一书,寄托对亡妻的悼念之情。台湾远东图书出版公司接到书稿后,立即发排,并邀梁实秋到台湾小住。连梁实秋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次的台湾之行,竟让他在71岁时青春再发,梅开二度。
    韩菁清生于1931年10月,祖籍湖北,父亲是一位巨贾,后移居上海。7岁时,她便在上海的儿童歌唱比赛中一举夺魁,14岁荣登“歌星皇后”宝座,成为上海滩光彩夺目的新星。1949年,出演了电影《樱花处处开》。她自编、自演、自唱、自己制片的《我的爱人就是你》使她获得了金马奖的优秀演员奖。虽然事业蒸蒸日上,个人的婚恋却屡屡失败:先是与相恋八年的泰国银行总裁分手,紧接着又与一位菲籍华裔男士终结恋情。当梁实秋和韩菁清在台北相识时,二人顿觉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他们在一起,谈文学艺术,道国事家常,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道不完的情,开始了忘年之恋。1975年3月29日,两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一起走过了恩爱的12年,1987年11月3日梁实秋安然病逝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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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0 22:5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梁实秋是最早关注新诗形式问题的诗人之一。早在1926年3月,梁实秋就发表《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一文,对新诗、翻译、小说、散文和文学批评进行了全面的检讨,对中国新文**动进行了总的清算和反思。文章提出以理性和节制为文学的最高理想的观点,为即将出现的新诗格律化运动奠定了理论上的基础。
    1922年12月22日出版的《文艺增刊》第二期上,发表梁实秋《余论》和《诗的音韵》两篇文章。他在《余论》中把诗定义为——
    诗是锻炼过的字句;他有自然的音节,是美而富于情感想象和思想力的作品 。
    他认为:诗于散文的最大区别,“可以说是有音节与无音节。情感不大,想象不富,固然不能有好诗,然而假使没有极美的自然的音节,恐作品亦难登上乘。”他在《诗的音韵》一文中更进一步指出:“中国新诗的音韵问题,是现在很值得研究的一件事。试读中国的旧诗,无论内容是怎样浅薄陈腐,但声调铿锵悦耳。新诗则不然,内容颇有新颖温雅者,但读起来不能使我们感到音乐的美。”解决的办法,则应当注意㈠韵脚,㈡平仄,㈢双声叠韵,㈣行的长短(整齐的美、参差的美)。这可以看作是闻一多后来提倡的“三美”论的鼻祖。
    梁实秋的诗歌理论较早形成文字的,就是1923年发表的《草儿评论》。这篇评论在批评《草儿》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理论主张。这就是——
    第一,他认为“诗的主要职务是在抒情,而不在说理”。诗主要是以情感人,必然要求诗人感觉的集中,再经过感情的洗礼,使所表达的感情更丰富,具有相当厚实的浓度,才能引人入胜,激起读者的共鸣。
    第二,认为“诗与音乐”同为时间的艺术,“考察一个诗人的想象之深浅,往往可以在声音的描画里看得出来”。诗的艺术想象往往是在手舞足蹈的咏歌状态中创作出来。“中国式的山水画,写意画之所以可贵,正是因为作者有了超绝的想象力,把实在的物质对象分析开了,依着艺术的安排重新综合起来,成功一件超于现实——超于现象的作品。”所以,诗的音节绝不能看作是技巧上的,是和丰富的情感和想象繁密结合在一起的。人为的音节是与情感和想象相脱离的,不会有好的艺术效果。
    第三,“要学作诗先要学做诗人。”“诗的境界是仙人境界;求仙要有仙骨,做诗也要有诗骨。”诗人不满足于物质世界,诗人的思想应该是超然于现实的。这做“诗人”不仅仅要具有高尚的道德,还要有满腔热情,具有崇高的理想,如其不然,无论怎样高超的手腕,写出来的诗也是俗的。
    梁实秋翻译了大量的外国诗作,在实践中得出了译诗的标准。他说:“译诗最难。因为诗的文字最精链,经过干锤日炼,要典雅,又要含蓄,又要有韵致,又要有节奏,又要有形式。”
    正因为他有明晰的标准,所以他译的诗也译得好,基本上达到了他提出的译诗的条件。
试看他译的《约翰我对不起你》的一节:
我从没说过我爱你,约翰:
你为什么天天的纠缠着我,
并且想起来都要生困惫,
镇日价总说“请”和“求”?

你知道我从来不爱你,约翰:
我也没错处该使我做你的飨牢。
你为什么以新鬼似的青白脸,
不时的向着我?
    全诗共译出八节。诗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拒绝约翰求爱的口吻写出,把一个温柔、礼貌而又言词崭决的少女的个性和感情表现出来了。译诗做到了节奏鲜明、韵脚清晰,比较成功地传达了诗的意蕴,是不容易的。
    晚年的梁实秋的诗歌主张,突出强调对中国传统文学的重视。一九五九年,发表的《五四与文艺》一文指出:“新的诗体一直没有建立起来……主要的错误在于妄想‘彻底’取消原来的诗的‘固定的形式’”。他说:“旧体诗不是不好,是我们以后无法能再写得好”。“新诗如有出路,应该是于模拟外国诗之外要向旧诗学习,至少应该学习那‘审音协律敷辞挟藻’的功夫”。
    在《新诗与传统》一文中更是提出了诗界一个更深层次的耐人寻味的问题:一向热心写新诗的人为甚么到后来也喜欢写旧诗?他举出:鲁迅的旧诗“文笔老辣”;郁达夫的旧诗颇工,他的“毁家诗”若干首缠绵悱侧,流传甚广。他们“都不是守旧的人,为甚么在抒发感想申诉哀愁的时候,不作新诗而作旧诗呢? 罗家伦、闻一多、朱自清、老舍等都善于作旧诗。他们中有的”自己写旧诗,而希望别人不要‘置疑’新诗,其故安在,可深长思之。我们也知道,有人大写旧体诗词,广为传布,而教别人不要写旧诗旧词,也同样令人迷惘。我觉得他们事实上等于是在暗示,新诗有问题,旧诗未可尽弃,旧诗也有问题,新诗尚待拓展。


    梁实秋勤于笔耕,活到老写到老,一生著作等身。他视写作为生命,青少年时期论诗艺,作新诗,专注于文学批评。他坚持将描写与表达抽象的永恒不变的人性作为文学艺术的文学观,批评鲁迅翻译外国作品的“硬译”,不同意鲁迅翻译和主张的苏俄“文艺政策”,主张“文学无阶级”,不主张把文学当作政治的工具,反对思想统一,要求思想自由。这期间和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从1927年到1936年,论战持续了八年之久,以至于成为鲁迅笔下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个称谓伴随他一生,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魔魇。40岁以后着力于散文和翻译。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从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辑。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载,到1970年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计剧本37册,诗3册。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百万言著作《英国文学史》。
    梁实秋开始创作新诗的时间,约从一九二一年二月,与同学顾毓琇、张忠绂、翟桓等组织“小说研究社”开始,到一九二三年八月在赴美留学的约克逊号轮船上所作“海鸟”诸首为止,历时两年有奇。此后在长达六十年余的时间内,也偶尔有新诗,但数量不多。因他经常在清华园内的荷花池畔,消磨黄昏,酝酿诗意,故曾经打算将自己的诗集拟定为《荷花池畔》出版,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他的诗大多抒发对生活的热情和憧憬,对现实理想的追求,对祖国、友人的情思,对爱人的思恋等。梁实秋的新诗,追求中唐诗人李商隐含蓄蕴藉,深情隐蔚的诗风,隽永秀丽,情真意切。诗韵和谐,诗句对称,诗行整齐,节节呼应。他站在审美的高度来创作新诗,主张新诗艺术化,在诗的领域来创造美。所以,他的诗在格律领域也获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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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0 22: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曰:梁实秋一生,论婚姻,青年时期和贤淑的程季淑喜结连理,并相伴到老,老年时期又遇上情投意合的韩菁清,开始了忘年之恋,相携相伴,走完生命旅途;论事业,青少年时期论诗作诗,中年时期写散文,做小品文,老年时期译介诗,著史学。婚姻花开两度,恩爱终身。事业笔耕到老,著作等身。人生若此,死有何憾!梁实秋一生,因为一场论战,背负一生骂名,以至于成为他终生挥之不去的心痛。人生若此,情何以堪!
    梁实秋少年时期思想激进,如饥似渴接受新思潮,追求民主和科学,多次参加清华学生大队上街示威游行,发表演说。中年时期北平沦陷,他不肯屈身事敌,只身逃离,颠沛流离,和家人分离六年之久。老年后以一个知识分子的热忱孜孜不倦地著译耕耘,为光大祖国的文化笔耕不辍。盖棺论人。梁实秋不是神,也不是鬼,他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追求自由思想的知识分子。

    梁实秋作诗数量不多,但跨越的时间不短,其中爱情诗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这也许和他独特的爱情经历不无关系。他的诗歌形式主要遵循新月派诗人对新诗的格律追求,以唯美为标准,为新格律诗呈现了别样的精彩。
    梁实秋对于新诗的艺术形式的探求贯穿了他的一生,他的诗歌理论潜移默化地影响并指导着新月诗人的新格律诗创作,成为新月天空中指引新格律诗人创作的北斗星。特别是晚年,他根据一生的新诗实践,提出了“新诗的出路应该是于模拟外国诗之外要向旧诗学习,至少应该学习那‘审音协律敷辞挟藻’的功夫”。他又根据自己一生的思考,用更高的视角审视一个世纪中新诗旧诗的巨变:巨变的时代,多少大师级的诗人在抒发感想申诉哀愁的时候,不作新诗而作旧诗,自己做了旧诗却教别人不要写旧诗旧词的现象,说明新诗有问题,旧诗未可尽弃,旧诗也有问题,新诗尚待拓展。他的思考对于我们今天复兴格律体新诗,仍然有很现实的启发。

      正是   花开二度怡人生  
             诗文一世憾骂名


参考资料:
             《不灭的纱灯——梁实秋诗歌创作论》   李正西
             《梁实秋传》                    宋益乔


附录一:


               梁实秋作品书目:

    《冬夜草儿评论》(评论)与闻一多合着,1923(自费刊印)
  《浪漫的与古典的》(评论集)1927,新月
  《骂人的艺术》(杂文集)1927,新月
  《文学的纪律》(评论集)1928,新月
  《偏见集》(评论集)1934,台.正中
  《约翰孙》(评论)1934,商务
  《雅舍小品》(散文集)1949,台.正中
  《实秋自选集》1954,台北胜利书局
  《谈徐志摩》(散文)1958,远东
  《梁实秋选集》1961,台北新陆出版社
  《清华八年》(散文)1962,重光
  《秋室杂文》1963,文星
  《文学因缘》(散文)1964,文星
  《谈闻一多》(散文)1967,传记文学
  《秋室杂忆》(散文)1969,传记文学
  《略谈中西文化》1970,台北进学书局
  《实秋杂文》1970,仙人掌
  《关于鲁迅》1970,台北爱眉出版社
  《实秋文存》1971,蓝灯
  《西雅图杂记》(散文)1972,远东
  《雅舍小品续集》 1973,台.正中
  《看云集》(散文)1974,志文
  《槐园梦忆》(散文)1974,远东
  《梁实秋自选集》 1975,黎明
  《梁实秋论文学》 1978,时报
  《梁实秋札记》1978,时报
  《白猫王子及其它》(散文)1980,九歌
  《雅舍小品》(3、4集)1982一1986,台.正中
  《雅舍杂文》 1983,台.正中
  《雅舍谈吃》(散文集)1986,九歌
  《英国文学史》1985,台北协志工业丛书出版公司
  
翻译书目

  《阿伯拉与哀绿绮斯的情书》(散文集)英国密尔顿着,1928,新月
  《结婚集》(短篇小说集)瑞典斯特林堡着,1930,中华
  《潘彼得》(小说)英国巴利着,1930,商务
  《西塞罗文录》 罗马西塞罗着,1933,商务
  《职工马南传》(长篇小说)英国哀里奥特着,1932,商务
  《威尼斯商人》 (剧本)英国莎土比亚着,1936,商务
  《奥赛罗》(剧本)英国莎士比亚着、1936,商务
  《哈盂雷特》 (剧本)英国莎士比亚着,1936,商务
  《暴风雨》(剧本)英国莎士比亚着, 1937,商务
  《吉尔菲先生之情史》1944,黄河书局
  《情史》英国乔治.艾略特着,1945,重庆黄河出版社
  《咆哮山庄》 (长篇小说)英国 E.勃朗特着,1955,台.商务
  《百兽图》英国奥威尔着,1956,台.正中
  《莎士比亚戏剧集20种》 1967,文星
  《雅舍译丛》(诗文集)1985,皇冠
  《莎士比亚全集》(戏剧37集、诗3集)1986,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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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0 22:5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二:

新诗的格调及其它

梁实秋



志摩:
    《诗刊》复活的消息传来,三年不写诗的一多也鼓起兴致写了一首《奇迹》。我本想写一篇文章讨论新诗的前途,凑凑热闹,但是这问题太大,并且太娇嫩,不敢动笔,手边又没有一部诗集,所以更是难上加难。现在我把我的零碎的意见拉杂写出,你若觉得有发表的价值,就当做一篇通信发表罢!
    我一向以为新文**动的最大的成因,便是外国文学的影响;新诗,实际就是中文写的外国诗。胡适之先生的《尝试集》,有些首的声调是不脱“词”的风味,例如“有一群鸽子……”那一首;有些首的内容也不脱中国旧诗的风味,例如“两个黄蝴蝶……”那一首;但是就大体讲来,《尝试集》是表示了一个新的诗的观念。胡先生对于新诗的功绩,我以为不仅是提倡以白话为工具,他还很大胆的提示出一个新的作诗的方向。新诗与中国传统的旧诗之不同处,不仅在文字方面,诗的艺术整个的变了。例如胡先生的那首《人力车夫》:“车子,车子,车来如飞…”这首诗当然算不得好诗,这是谁都承认的,但是这首诗的取材命意,以至于格局,谁能说在当时是不新颖可喜?新颖,在中国文学里新颖;这样的诗若译成外国文便不新颖了。我记得《尝试集》里还有几首译诗。好象有一首《老洛伯》,还有拜伦的一首什么诗,这更可见胡先生开始写新诗时候,他对于诗的基本观念大概是颇受外国文学的影响的。
    外国文学的影响,是好的,我们该充分的欢迎它侵略到中国的诗坛。但是最早写新诗的几位,恐怕多半是无意识的接收外国文学的暗示,并不曾认清新诗的基本原理是要到外国文学里去找。所以新诗运动最早的几年,大家注重的是“白话”,不是“诗”,大家努力的是如何摆脱旧诗的藩篱,不是如何建设新诗的根基。这时代最流行的诗是“自由诗”,和所谓的“小诗”,这是两种最象白话的诗。
    经过了许多时间,我们才渐渐觉醒,诗先要是诗,然后才能谈到什么白话不白话,可是什么是诗?这问题在七八年前没有多少人讨论。偌大的一个新诗运动,诗是什么的问题竟没有多少讨论,而只见无量数的诗人在报章杂志上发表不知多少首诗,——这不是奇怪么?这原因在哪里?我以为就在:新诗运动的起来,侧重白话一方面,而未曾注意到诗的艺术和原理一方面。一般写诗的人以打破旧诗的范围为唯一职志,提起笔来固然无拘无束,但是什么标准都没有了,结果是散漫无纪。外国文学的影响只是不断的向我们暗示,但是没有人积极的、确切的把外国文学影响接收过来加以分析衡量。
    志摩,你和一多等在北京《晨报》上办的《诗刊》,应该是新诗运动里一个可纪念的刊物。我以为这是第一次一伙人聚集起来诚心诚意的试验作新诗。在你们办《诗刊》的时候,白话老早成为无疑的文学的工具,所以《诗刊》上所载的诗大半是诗的试验,而不是白话的试验。《诗刊》最明显的特色便是诗的格律的讲究。“自由诗”宜于白话,不一定永远的宜于诗。《诗刊》诸作类皆讲究结构节奏音韵,而其结构节奏音韵又显然的是模仿外国诗。
    我想这是无庸为讳的,志摩,你和一多的诗在艺术上大半是模仿近代英国诗,有时候我能清清楚楚的指出哪一首是模仿哈地,哪一首是模仿吉伯龄。你们对于英国诗是都有研究的,你们的诗的观念是外国式的,你们在《诗刊》上要试验的是用中文来创造外国诗的格律来装进外国式的诗意。我恐怕这几年来你们努力的方向都是在这一点上。……现在新诗的全部趋势是渐渐的趋于艺术的讲究了,而所谓诗的艺术当然是以外国的为模仿对象。
以上是我对于新诗的过去的观察。新诗的前途呢?
    新诗创作的试验,现在已到了严重的时候了,当初摇旗呐喊的人如今早已冷了,写自由诗的人如今也都找到更自由的工作了,小诗作家如今也不能再写更小的诗了,——现在只剩了几个忠于艺术的老实人死守着这毫无生气的新诗。
    我以为我们现在要明目张胆的模仿外国诗。但是模仿外国诗的哪几点,不可不注意。我以为取材的选择,全篇内容的结构,韵脚的排列,都不妨斟酌采用;但是音节能否采取外国诗的,我就怀疑了。这一点是最值得讨论的。
    诗,不比歌,不一定是要唱的,但是音节却不可没有。中国旧诗是有固定格调的,平仄也是有一个大概的规律,外国诗的音节也是有固定的格调的;但是新诗呢?现在的新诗之最令人不满者即是读起来不顺口。现在有人能把诗写得很整齐,例如十个字一行,八个字一行,但是读时仍无相当的抑扬顿挫。这不能不说是一大缺点。这问题,你们做诗的人当然是注意到的,我和一多谈起,他说他已尽力在这方面试验,例如他自认相当成功的两行是:
“老头儿和担子摔了一交,
满地下是白杏儿红樱桃,……”
    每行算是有三个重音,头一行是‘‘头” “担” “ 摔”三字重音。第二行是“地” “杏” “樱”三字重音。我承认这两行的音节是不坏。但是全首能够都是每行十字三重音吗?一多说他的全诗是根据这个格调做的。如其全篇的音节都能象上面引的两行那样,我自然最认这首诗在音节上是很可观的了。
    现在新诗的音节不好.因为新诗没有固定格调。在这点上我不主张模仿外国诗的格调,因为中文和外国文的构造太不同,用“中”文写十四行诗永远写不象。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写诗的人自己创造格调,创造出来还要继续的练习纯熟,使成为新诗的一个体裁。
    在模仿外国诗的艺术的时候,我们还要创造新的合于中文的诗的格调.——这该是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罢?
                                          
                                          本文原载一九三一年一月出版的《诗刊》创刊号。
   

诗的音韵

梁实秋



     中国新诗的音韵问题,是现在很值得研究的一件事。试读中国的旧诗,无论内容是怎样浅薄陈腐,但声调自是铿锵悦耳。新诗则不然,内容颇有新颖温雅者,但读起来不能使我们感到音乐的美。主张自由诗者以为音韵是诗的外加的质素,诗可以离开音韵而存在。这种说法完全是没能了解诗的音韵的作用。夏芝(W.B.Yeats)在他的《诗里的表象主义》一文说得最好:
    “我总以为,音韵的主旨就是在延长沉思的时期(the Afomeet of Contemplation),在这时期里,我们是在睡眠而又清醒的状态之下,这就是创造的时期,迷醉的单调使我们昏沉欲睡,变调又足助使我们清醒,这差不多就是入了催眠(Tmnce)状态了,从意志压迫中解放出来的心情可在表象中坦露。”
    我们读新诗遇到意象高超的句子,我们心里也觉得快乐——或者比从旧诗中得到的快乐还要深刻显明些——但是这个快乐,即如浮云轻烟,倏间飞过。踪影全无,没有耐人咀嚼的余地。这个毛病即在音韵之缺乏或不完备,没有引人人胜的魔力,我们要补足这一点缺憾,只有两条路好走:
(一)走回到旧诗路上去;
(二)创造出新诗的新音韵。
     第一条复古的路,就是用旧瓶子装新酒的法子,我们当然是不愿走的。第二条创造的路是康庄大道了,但是新诗人肯在这条路上走的还很少。
    我觉得要创造新诗的新音韵,应该注意这几件事:
     (一)韵脚   一首诗的韵脚之有无,不能断定一首诗的优劣,但是于音韵的完备上大有关系。纯粹自由诗是没有韵脚;中国流行的新诗有韵脚者很多。因韵脚而迁就诗意,固可不必,但无害于诗意时仍以有韵脚为宜,这是新诗人应该遵守的条件。当然我所谓要韵脚,是根据着我们日常通用的白话音韵而言,绝不是死守《诗韵合璧》的意思。例如沫若的:
“返向那沉黑的海底流泪偷生,
宁在这缥纱的银辉之中。
这两行,“生”与“中”当然是极谐和的韵脚。虽然“生”字是在“八庚’里的,“中”字是在“一东”里的。韵脚的奥妙就在他的重复(ftepeotedon)的作用,这也就是引读者入神的一种魔力。
    (二)平仄    平仄的效用,与英文诗的重音“scent)一样,使一行诗有高下急缓不同的声调,可使读者沉醉,又可使读者清醒。再举沫若的诗为例罢:
    “海上起着涟漪,
    天无一点纤云,
    初升的旭日
    照入我的诗心。“
    这四行的声调就是:
    “仄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仄,
    仄仄仄仄平平。”
    第一行同第四行正相呼应,中间两行略微变调,律中有变,变中有律,故此读起来极幽扬顿挫之致。我们再引《蕙的风》的四行:—
    “葱花深锁在园里,
    伊满怀着幽怨。
    伊的幽香潜出园外,
    去招伊所爱的蝶儿。”
    这四行的平仄大不讲究,杂乱无章,声调便差多了!真正的诗人,“咳唾珠玉皆新诗,”不事删削,自成声律;但是初出茅庐的诗人还是在艺术上用点工夫才好,平仄不可不注意。
     (三)双声叠韵   双声叠韵在诗的音韵上的价值,人人知道的。白话作的新诗,字句的音韵上很容易犯平衍冗凡的毛病,常用双声叠韵的法子即可免去一些。
    (四)行的长短   行子长短参差太甚,便不能产生出那沉醉的单调(Alluring Monotng),诗的句子不妨长,结构不妨复杂,但是行子和长短,必要差不多——这是音韵制度(Metrical Spstam)的根本义。律诗的整齐句法,词的参差句法,在新诗里可以融和成一种自由的句法,因为律诗和词的句子全是有固定的长短的。新诗句子的长短是可以随便了,但是“整齐的类”和“参差的美”的原理在艺术上永远是有不可磨灭的价值。
    我觉得能在上四点用力,不患创造不出新诗的新音韵。有些人很怀疑白话根本没有合诗的音韵的可能,这实在是不对的。Danier在他的《音乐与诗》里说过:
    “一种文字就是从无数的音乐的声浪的大团集中隔离开的一组音调。”
    故此一种文字的声调的美丑,完全要看使用那种文字的人的手腕如何。我们用白话作诗,若能按照艺术的安排,音乐的方法,当然可以产生出最完美的声调。没有一种艺术不是征服工具的困难的;白话既是我们作诗的工具,便该努力征服他的困难,我相信新诗的音韵问题,诚有待于几个真正的先锋诗人去解决他。

                                     (载《清华文艺增刊)第五期,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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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0 22: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三:

旧    居

梁实秋

蝉也叫得忒狂了,唬得柳枝一些不敢动;
嘶嘶没有起落的响声,震伏了一切生灵。

雨水淤成无数的小坑,缘坑生满了野草;
革片染着泥,剩着一半绿,还待雨丝涮扫。

盆荷不再开了,癯小莲蓬带着病黄面孔,
呆受骄阳的热炙,看着顽皮的野菊恣纵。

黑白斑的老猫跳下墙头,紧追着我狂叫;
唉!谁知道他是欢迎旧主,还是声诉不饱?

人影显着瘦了,却清清楚楚的映在阶上;
竹梢的叶子憔悴了,遮不满南房的后窗。

蛛丝锁门,尘灰铺着地,冷侵侵令人寒栗;
厨里的瓶儿有半截剩酒,炉头惨无生气!

邻家的小儿依旧的肥,笑眼眯眯凝视我;
想起那天跄踉去,今天却依稀不忍离啊!

    一九二二年七月九日
本诗原载于1922年9月1 1日《清华周刊》第二五0期。



荷花池畔

梁实秋

宇宙底一切,裹在昏茫茫的夜幕里,
在黑暗底深邃里氤氲着他底秘密。
人间落伍的我啊,乘大众睡眠的时候,
独在荷花池腋下的一座亭里,运思游意。

对岸伞形的孤松——被人间逼迫
到艺术家底山水画里去的孤松——
耸入天际;虽在黑暗里失了他底轮廓,
但也尽够树丛顶线的参差错落。

我底心檀香似的焚着,越焚越炽了;
我从了理智底指导,覆上了一层木屑,
心火烧得要爆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只腾冒着浓馥的烟,在空中袅袅。

不过是一株树罢了,可是立在地上
便伸臂张手的忘形的发育了;
不过是一条小溪啊,他自由的奔放,
尽性的在谷峡里舞跃,垣途上飞跑;

为什么我底心啊,终久这样的郁着,
不能像火球似的轰轰烈烈的燃烧,
却只冒着浓馥的烟在空中旋绕?
为什么又有点烬火,温着我底心窝?

我底心情底翅,生满了丰美的翎毛,
看着明媚的浮光啊,我心怎能不动摇?
我要是振翅飞进吴天底穹窿里去呢,
我怎知道,天上可有树,树上可有我底巢?

她本是无意的触着我底心扉,
像疾驰的飞燕,尾端拂着清冷的水面;
但只这一点的刺激,引起了水面上的波圈
不停的荡漾,直漾到了无涯的彼岸。

久郁着的心情都是些深藏的蓓蕾,
要在春里展放他们底拘扼的肢体;
但是薄情的春啊!瞟了一眼就去了!
撇下彷徨的心灵,流落在悲哀的雾里。

被她敲开了的心扉,闸不住高潮的春水,
水上泛着些幻想的舟儿,欲归也无归处;
舟子匐伏祷祝着海上的明珠啊:
在情流里给他照出一条亨通的航路。

她说她是无意,误来拂拭了我底心扉,
像天真的小孩践踏了才萌的春草,
但是为什么引动我底悲哀的琴弦,
直到而今啊,奏出那恼人伤魄的音调?

荷花池水依旧的汪着,澄清澈底,
红甲纱裙的金鱼几番的群来游戏;
今朝啊,却似昏邓邓的幽涧深坑,
隐着无数泣珠的鲛人,放声的哀恸!

紫丁香花初次感着可怕的寂寞,
也怨恨自己的身躯,牢牢在枝上绊着,
摧残一切的风啊!请先把我底身躯吹散
好片片的飞呀,追随那蝴蝶儿作伴!

我底心情就这样疯狂的驰骤,
理智的缰失了他的统驭的力;
我不知道是要驶进云幔霞宫,
还是要坠到人寰底尘埃万丈里去

*本诗原载于1922年11月24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一期。


早    寒

梁实秋

遭了秋神谪贬的红叶,
漫天地飞舞起来,空剩
那瘦骨嶙嶙的干树枝
收敛着再世荣华的梦。

宇宙像座斑剥的废堡,
处处显露以往的遗痕,
诱使载满悲哀的诗心
痛哭命尽途穷的黄昏!

*本诗原载于1922年12月22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二期


幸    而

梁实秋

幸而我是一只孤雁啊!
误投进弋者的网窖,
做了情人们婚前的贽礼。

幸而我是一片枯叶啊!
粘在樵夫的草鞋底,
带我走进山里去。

幸而我又是一个恶魔啊!
乘我熟睡了的时候,
缢死我自己的活尸。

*本诗原载于1922月12月22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二期


赠——

梁实秋

我想在你卷发覆着的额上
栽下一颗热烈的接吻,
但是再想啊,唉!我不该再想!
又怕热烈的接吻烧毁了你的灵魂!

人们说我的情田生了莠草,
人们说我的爱流溢了良田;
我年青的女郎!可曾知道:
我只是渴望着你,于今一年!

眼角里水似的莹晶,
永远是我浴沐着的大海!
纵是温热,永不冰凝,
融不了我悲哀的重载!

我年青的女郎,这不是失望;
且看取,黄昏紧系着破晓!
让我们平行的爱,继续添长,
终由上帝绾成一个结套!
*本诗原载于1923年2月1日《创造季刊》第一卷第四期。



梁实秋


我昨夜梦返童境,
不堪摇篮的摇摆;
忘听慈母的睡歌——
枉做了这出甜梦。

今朝从梦里醒来,
冥思昨宵的梦象——
睡歌无处去寻求,
并忘了摇篮的摇摆。



赠韩菁清十二首

梁实秋

一  第一次晚餐

好热闹,车水马龙,
好明亮,万道霓虹,
我们俩,携手同行闹市中。
漫相对,酒绿灯红,
最难忘,你的笑容。
低头看,金鱼游泳
搅碎了,只只倒影。
偷眼看,脉脉传情,
蓦传来,轻快歌声。

这情景,永在心中,
这情景,永在心中。

  *1974年11月27日,梁实秋与韩菁清相识,翌日在台北林森阿罗哈(Aloha)餐厅请韩菁清晚餐,本诗即为此而作。


别离歌

梁实秋


我愿你不要想念我,
你想念我,
你会难过。
你跳舞,
你唱歌,
我要你尽情欢乐。

爱,
我愿你不要忘记我,
你忘记我,
我会难过。
你跳舞,
你唱歌,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不要想念我,
不要忘记我,
这矛盾的心情教我怎样来解脱?
我宁愿你快乐,
让我受折磨。

*本诗是1976年6月4日梁实秋离台赴美时,在飞机上有感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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