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格律诗记事 第二十五回 毁家兴书侠义事 仗义疏财自在心
死水吧 -------------------------------------------------------------------------------------------
一
话说初识邵洵美。是在初中的语文课本中,并且还是很不好的印象。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中这样写道:
“譬如罢,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那么,怎么办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但是,如果反对这宅子的旧主人,怕给他的东西染污了,徘徊不敢走进门,是孱头;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烧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则是昏蛋。不过因为原是羡慕这宅子的旧主人的,而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那当然更是废物。“拿来主义”者是全不这样的。
他占有,挑选。看见鱼翅,并不就抛在路上以显其“平民化”,只要有养料,也和朋友们像萝卜白菜一样的吃掉,只不用它来宴大宾;看见鸦片,也不当众摔在茅厕里,以见其彻底革命,只送到药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却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虚。只有烟枪和烟灯,虽然形式和印度,波斯,阿剌伯的烟具都不同,确可以算是一种国粹,倘使背着周游世界,一定会有人看,但我想,除了送一点进博物馆之外,其余的是大可以毁掉的了。还有一群姨太太,也大以请她们各自走散为是,要不然,“拿来主义”怕未免有些危机。
总之,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
这篇杂文文笔犀利,剖析精当,读来令人振聋发聩。在文后的注释有:穷青年“是讽刺作乐富家翁的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等人”。
及至后来读到邵洵美精美的小诗《季候》时,似乎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注入心田。
季候 邵洵美 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 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再见你时你给我你的话, 说不出的是炽烈的火夏。 三次见你你给我你的手, 里面藏着个叶落的深秋。 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 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 近来在梳理新月派诗人的格律轨迹时,有幸读到林淇先生的《海上才子——邵洵美》,眼前豁然开朗,不仅彻底颠覆了邵洵美在心目中的弊屑的渺小形象,而且觉得:若论爱国仁人志士,不能没有邵洵美;若论中国出版史,不能没有邵洵美;若论现代格律诗史,不能没有邵洵美。邵洵美的人品与文品,我们后人须仰视才行。
二
邵洵美出身于一个煊赫的家族。祖父邵友濂是晚清时期的封疆大吏,曾赴俄罗斯参与重订《中俄伊犁条约》,为中国争回部分领土与主权,先后出任过苏淞太道(相当于上海市长)、湖南巡抚、台湾巡抚等职;外祖父盛宣怀更是近代史上的政治家、实业家,富甲一方。邵洵美又娶盛宣怀的孙女盛佩玉为妻,其家财无数,连自己都不大清楚。
但邵洵美不同于世俗的纨绔子弟,虽然他为人豪爽大度,一掷千金,但许多钱花在了自己痴迷的事业上,花在尽心竭力地帮助朋友身上。“钞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邵洵美以这种观念入世,帮助过许多文人,被称为“孟尝君”。由于他有才、有情、豪爽仗义又从事文化事业,所以,他的周围总是高朋满座,谢寿康、张道藩、徐志摩、陆小曼、郑振铎、曾孟朴、胡适、罗隆基、梁实秋、闻一多、潘光旦、沈从文、林语堂、郁达夫、老舍、施蛰存、凌叔华、丁玲、邹韬奋、夏衍等,文坛左、中、右各路英才,还有许多艺术家如徐悲鸿、叶浅予、刘海粟、钱瘦铁、张光宇三兄弟、丁悚父子、黄苗子夫妇、万籁鸣、郎静山等等,都与邵洵美有密切的来往。
邵洵美为事业,为喜好,为朋友挥金如土,最后一文不剩。他的巨额家财来路正,去路也正。他用自己的钱财做了许许多多有益的事情,为所有认识他的人所称道。
邵洵美是著名出版家,如果没有邵洵美,中国近现代的出版史将被改写。从1928年到1950年,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出版事业当中,也将“巨万家产”毫不吝啬地投入进去。他先后经营“金屋书店”、“上海时代图书公司”、“第一出版社”、上海时代书局,办过《狮吼》、《金屋》、《新月》《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电影》、《诗刊》《文学时代》、《万象》、《论语》、《十日谈》、《人言》、《声色画报》(后改为《声色周报》)以及中英两份抗日杂志《自由谭》与《Candid Comment》(《直言评论》)等刊物。黄苗子称:“《时代画报》、《时代漫画》和《万象》对中国漫画的发展起很大的作用,漫画的发展也影响到绘画的发展。如果没有洵美,没有时代图书公司,中国的漫画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邵洵美也是了不起的翻译家。邵洵美1906年生于上海,少年时即入圣约翰中学就读,接受优秀的中英文教育。18岁时,又入英国剑桥大学政治经济系,但他却将全部精力扑在英国文学,具有很高的翻译水平。他的翻译事业主要在后半生。1950年,他所开办的时代书局因出版物中出现错误,受到《人民日报》一连七天的批判,书局因此关闭,他的出版事业遂告结束。在夏衍的推荐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请邵洵美翻译外国名著。邵洵美对此很感兴趣,认真而刻苦地翻译了英国诗人雪莱的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印度文豪泰戈尔的《家庭与世界》等。他还应上海出版公司的约请,翻译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汤姆·莎耶侦探案》,并为青年翻译家王科一校订《傲慢与偏见》,为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后并入新文艺出版社)。与佘贵棠合译的《玛丽·白登》,此书多次再版,后改名《玛丽·巴顿》,被列入《外国文学名著丛书》。邵洵美的翻译成就得到专家的赞赏。
邵洵美还是著名的诗人,曾与徐志摩并称为“诗坛双璧”,出版诗集《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诗二十五首》等。邵洵美被冠上“唯美主义诗人”的称号。他写诗歌,也写诗歌评论,他对于新诗的形式问题也进行了系统的深入的思考。
1958——1962年间,邵洵美由于莫须有的“历史反革命”罪名而遭受牢狱之灾,身心受到严重的戕害。1968年5 月初的一个晚上,时年62岁的邵洵美在上海寂然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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